今年的聚会正是在乔公馆进行，各路叔伯堂兄、姑婶姐妹提了礼品登门拜访，呼啦啦一大串人往公馆里头一站，原本宽敞得有些空旷的客厅即刻便热闹拥挤起来。
于是男士们便盘踞在一楼客厅高谈阔论，女士并小孩子就上到二楼，二楼的客厅带有露台钢琴留声机，更适合娱乐玩耍。
不过与往年不同，今年没有人开留声机跳舞，也没人弹琴助兴，反而都围在坐在沙发上的顾长云身边，俨然她是这个小聚会的中心人物。
顾长云已经怀孕七个月，肚子很明显地鼓了出来，脸蛋也比从前圆润一些，但她新剪了短发，头发丝掩在脸颊边，反倒更显小了。
堂姐把自家小孩抱在怀里，握了他的小手去轻摸顾长云的肚子，逗他道：“我们彬彬说说看，肚子里是妈咪的小侄子，还是小侄女？”
堂姐家的彬彬长得虎头虎脑格外壮实，但到底才一岁多点，除了“爸爸妈妈”而外，囫囵话也说不清，一阵“嗯嗯啊啊”地自娱自乐。堂姐顽了他一会儿，觉得没劲了，便把他放到地板上让他自个儿顽。
扭头问顾长云道：“弟妹，你自己觉得呢？人家说当妈妈的，自己总有点感觉。想当初这玩意在我肚子里，”尖尖的手指冲地上的小孩一指，“他一蹬腿，那力道！我就知道是个皮小子！”
顾长云被她逗笑了，自己也伸手摸了摸隆起的肚子，却没什么感觉，道：“我也不知道。他并不怎样蹬腿，我也不怎么吐，像是很文静乖巧的样子，大概是个女孩子吧。”
乔远堂似乎也期盼是女孩，之前听她描述宝宝文静体贴，很是高兴了一阵。
偏偏这时候，坐在顾长云另一边一天都没怎么说过话的表妹夏明珠开口了，轻声哼道：“怎么不闹腾就一定是女孩儿呢？我看就是个男孩子，表哥表嫂这样好的为人，一定能教导出个好男孩，给天底下的男人当个榜样！”
她虽不是协枪带棍说的，但话里淡淡的怨气和火药味任谁都听得出来。此话一出，二楼的女眷们静默一瞬，随即几位女长辈便半调侃半数落地：“怎么回事？明珠今天怕不是吃了炮仗了？”
顾长云也觉得她情绪不好，这个表妹平时最甜最爱撒娇，从不跟人唱反调。便做口型悄悄询问旁边的堂姐：“这是怎么了？”
堂姐给了她一个无奈的神情，同样以口型回道：“吵架啦。”随即加入了调侃的大军，探身对表妹明珠道：“天底下的男人什么样？你父亲、你表哥表舅不都是天底下的男人吗？可是有哪里不好？”
夏明珠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心里又实在委屈，懊恼地垂头微鼓着嘴，默默地不言语。
顾长云知道她是在新交的男友那里吃了挫败，便握了她的手，肩膀轻靠着搡了她一下，哄道：“他不把我们这颗明珠捧在手里，竟还要惹你伤心吗？你偏不要伤心，不然他更要得意了，是不是？”
堂姐也一唱一和地凑过来安慰道：“爱情就是这样的，甜蜜的时候归甜蜜，吵起来可就要命。”伸手把桌上的糖匣子递到夏明珠面前，“明珠妹妹心里苦，就多吃点糖吧。”
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把闷闷不乐的夏明珠哄得不好意思地微笑起来。
这段空档里，彬彬已经默默爬出了老远，眼见就要爬进走廊了，被近旁路过的他外婆一把抱起来，重新送回到他妈妈所在的沙发处。不忘嫌弃道：“你怎么都不管管？他再多爬一会儿，你就找不见他了。”
堂姐耸了耸肩，冲自己母亲道：“哪儿会找不见，横竖在这屋子里嘛。再说了，男孩子皮实得很，让他多爬爬多摔摔，那是有好处的。”还不忘以过来人的姿态对顾长云建议，“你听我的，男孩子就要这样粗养！”
夏明珠心情好起来了，也加入了闲谈，“那要是女孩儿呢？刚刚不还说是女孩子么？”
堂姐即刻改了说法，道：“女孩子就大不一样，是要好好捧在手里的！”屋里一众人又嬉闹地笑作一团。
等笑过了，才发现乔远堂正倚在楼梯边上。大概是笑声把他走上楼的脚步声掩盖了，竟没人留意到他是什么时候上楼的，此刻正微笑着看向沙发处的众人。不过，与其说是看向众人，毋宁说是看向这其中的某一个。
堂姐还没忘记之前的“天下男人论”，冲表妹努了努嘴，小声道：“瞧，天底下的男人之一跑上来了。”被夏明珠含着嗔怒地捶了一下。
堂姐的眼神在两人间游了个来回，对乔远堂的态度感到有趣。她是很活跃的人物，连平日里待人不假辞色的堂弟都调侃不误，笑道：“你们瞧！他是见媳妇儿在我手上，对我格外的笑脸相迎呢！”
将身旁顾长云的手一挽，得意道：“这里可是女眷的领地，你上来做什么？要不就说几句好听的，不然我可不放人！”
乔远堂生性喜静，从小吃不消堂姐这张利嘴，每每被她逮到，都是既无奈又发窘。不免想到他和长云结婚闹婚房的时候，也是堂姐最积极，拦在新郎跟前这也不行那也不让，是一众亲戚中最大的阻碍，简直分不清她是哪一边的人。
无奈道：“说什么呢？我一向是笨嘴拙舌，说的话把你惹恼了，你更要不放人了。”
这话里有七八分求和服软的含义，堂姐已然满意了，把拢在臂弯里的手送回到堂弟的手上，笑道：“好了好了，知道你要带弟妹去小花园里散步了，我还能真的不放行吗？”
乔远堂见她松口，到底感激地一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顾长云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要下楼梯时，还听见堂姐在背后叮嘱：“你可千万当心一点，弟妹现在可是最金尊玉贵的人！”引得一屋子亲眷善意地嬉笑。
顾长云孕后虽圆润一些，但并不发胖，四肢依旧纤细，肚子亦不十分大，至少于行动上没有格外不便之感。但因为医生说多运动有助于生产，乔远堂这位信奉科学医学的实干派便雷打不动地陪她散步。
冬天的小花园没什么景致可看，挂在书上的彩灯也是到了晚上才亮，顾长云走了半圈，突然停住了脚步，看向乔远堂道：“我好想吃酸的啊。”
自怀孕之后，她时不时有些突如其来的小要求，但都极好满足。乔远堂应允道：“杏脯还是话梅呢？家里都预备着。还有橘子脆枣，张妈最会看水果，让她给你挑酸味重的。”
顾长云想了想，难得地没有同意，低垂着眉眼道：“不是那种酸。酸的东西要不是冰凉凉的，就觉得少了一份滋味。”她干脆提出明确的要求，“我好想吃果子冻。”
果子冻是一种冰冻的西式甜品，酸甜弹韧，尤其在夏季受到小姐们的喜欢，随便哪个西餐馆里都有。乔远堂却有些犹豫，不要说现在是冬天，吃得太冷对肠胃不好，何况顾长云还是个孕妇，有没有影响呢？
他见顾长云依旧眼巴巴地盯着自己，忽然了悟了，好笑道：“你这个念头大概转了有几天了，怎么不找爸爸妈妈，要来找我呢？”他所说的爸爸妈妈，指的是顾先生与顾太太。
顾长云被他识破了，抿了抿唇承认道：“我妈妈很讲究忌口呢，爸爸也帮着她，我和他们说，他们一定不同意的。你带我去吧？”说罢，冲乔远堂眨着眼，依赖地拉着他的手摇晃了两下。
见乔远堂还不松口，又承诺道：“我一定不贪多。等放得不那样凉了再吃，最多只吃一半，剩下的给你，行不行？你偷偷带我去吧，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她这个样子，真有点可怜巴巴，乔远堂没由来地心软。又一想，她要是真想吃，自己没有腿没有钱吗？家里虽很留心她的安全，却并不限制她出门，大可以自己去餐馆吃个够，何必再多个碍事的“同谋”？
她愿意和自己商量，不正是全心信赖自己，并且对小宝宝也很负责的表现吗？怀孕本就辛苦，要是连一口果子冻都满足不了，自己也太过苛刻，近乎漠视孕妇的情绪了。
眼跟前，顾长云见他迟迟地不答复，直觉他是要拒绝了。孕后情绪敏锐，失落之感先就涌上来，闷闷不乐地把他的手丢开在一边。
乔远堂险些被她的动作逗笑，迅捷地重新捉住了握在手里，笑叹一声道：“你都求到我这里来了，我还能不答应吗？好吧，我偷偷地带你去。”又问，“除了果子冻呢？还想吃别的吗？”
顾长云见他答应下来，即刻又高兴起来，乖觉道：“我还是不太想吃牛羊排，太腻了，那就喝一碗热热的蘑菇汤吧。”
气氛重归于好，两人复又携着手，带着这一个“密谋”，绕着小花园散起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