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抛砖引玉集[民国] >第60章 08
    他这一出场,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等那两道身影一看不见,满桌人都沸腾起来。

    先是坐在旁边的林龄,拉了夏明珠的手臂激动道:“明珠,那是谁?我听他话里的意思,是你哪个亲戚吧?我都不知道你有这样出挑的亲戚!”

    他们弟兄姊妹之间聚会虽多,那都仅限于休息日,平时都有各自的事要忙,倒不会互相打扰,故而自己的同学也都没见过他。夏明珠也无意对这位表哥做什么宣传炫耀,只是点了点头道:“是我一个表哥。”

    另一边的潘梦莹也对她夹了夹眼,笑道:“那末另一位先生呢?人家刚才还问候你的身体,总不会也是表哥吧?”

    她们虽然不大清楚夏明珠和曹竹君之间有何嫌隙,但此前曹钱两人一唱一和,言语神态间的那种打压之意,多少也能看得懂,这才围绕着那两位出色的青年说道个不休,想着替朋友扳回一点气势。

    夏明珠对于这个问题却有些语塞,想来想去,还是含着微笑说:“见过几次面,并不算很熟。”

    言语上虽然否认,但那个微笑,似乎又含着许多转圜的余地。潘梦莹也就附和道:“现在不熟没有关系,谁也是从陌生朋友开始做起的呀!”眼尾一挑,向斜对过的密斯钱也飞去一眼,直把她气得脸都青了。

    这个话题刚完,另一位戴眼镜的男同学也是一个击掌,惊呼道:“我知道那位密斯脱乔远文,他是东昇制药公司的少东家哩!我们医学部的学生,毕业后就没有不想进东昇公司谋一份职业的,想不到他竟是你的表哥!”

    林龄和他关系不坏,跟着打趣道:“你现在知道了,怎么样?要在明珠这里开一个后门吗?”

    那男同学推了推眼镜,不好意思地摆手道:“不敢不敢。只是时下的风气,但凡有个有钱有势的亲戚,都要摆到台面上来说一嘴,偏偏密斯夏很低调,像是秘密一样保守着,我是很敬佩的。”

    他是个木讷的学究派,不知道自己一句实话刺到了曹竹君的痛脚,但与此同时,也勾起了其他投机取巧者的兴趣。好比刚才那位黄春生就殷切地问道:“密斯夏的秘密被我们发现了,还不愿意做个汇报吗?敢问令尊在哪里高就呢?”

    这问题固然直白,但一味藏着掖着不说,反倒显得自己有鬼似的。夏明珠也就坦白应付道:“很不敢当,父亲在财务部任职。”

    这一个插曲,到底让场上的风向发生了转移,众人知道夏明珠有个不光阔还颇有才干的表哥,言辞间都恭维起来。就连先前讽刺她的密斯钱也不敢造次,为着以后有难处时可以开口请她帮忙,不顾曹竹君的冷脸也要奉承几句好话。

    相反曹竹君的心里却是打翻了五味瓶,其中以酸味尤甚。看见沈瑜时的头一个念头便是,夏明珠早前对谢绍平有爱慕之心不假,但有这样的珠玉在侧,难怪她要变心!随即又在心里自我安慰道,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大熟,说不定那先生已经结婚了呢?或者他未必就看得上夏明珠?看不上她最好,这样一来,总得还是自己胜利。

    也好在自己下手很早,谢绍平已是她的囊中之物,不然能不能争得过她,还真要打一个疑问号。

    若说她是酸里带着庆幸,那坐在旁边的谢绍平,实在含着满嘴的苦涩。尤其是谈到一半的时候,黄春生悄悄对他道:“密斯夏没有细说,但我想起来了,财务部的次长就是姓夏!”谢绍平几乎是眼前一黑,心都跌到了谷底。

    财务部是什么地方?一样是政府的机关,油水却是教育部的不知几倍,遑论次长与处长,那又是一道鸿沟;何况她还有这样身家显赫的表亲,哪一样不是巨大的助力!再回想当初约夏明珠出去郊游划船时的情形,她分明是很含羞爱慕的,要是自己早知道她有如此家世,哪里还有曹竹君的事!一只近乎煮熟的鸭子,就让它给飞了!

    懊恼至极,连惯常的笑脸都挤不出来,合着曹竹君同样冷淡的脸孔,倒有种别样的“登对”。

    受这份不甘心的驱使,谢绍平在心里计较了几个来回后,也把自己的想法转变了,重新做出真诚亲切的模样来。不过因他之前就没有用坏态度对待过夏明珠,别人倒看不出很大区别。见夏明珠一杯红茶喝了过半,自发地提起茶壶替她倒满了。

    夏明珠给他吓了一跳,但人家已经在倒了,自己还能硬推开不成?只能等他倒完,说了声谢谢。

    谢绍平便摆出十足的温柔姿态,冲她微笑道:“不必谢,是我应当的。”这个举动在曹竹君那里却拉响一道警报,紧跟着也要他倒咖啡,他照做归照做,却什么话也没说,似乎那殷切的关怀之意凭白少了几分,可你说他是敷衍吧,那也绝不至于。

    谢绍平恰到好处地拿捏着分寸尺度,既不惹恼曹竹君,也要给夏明珠看到无限的情谊希望,才有后续可以图谋。就在这顾此又顾彼的情形下,结束了这场聚会。

    再说夏明珠,事情果然是如她所料,刚到家不多久,表姐乔白羽的电话便打来了,在电话机那边得意道:“我这一把火添得如何?我和远文的合作,总也算是成功一回了吧?”

    夏明珠又是无奈又是好笑,道:“何止是成功,我从没像今天这样出过风头呢。”

    那边乔白羽却对她的无奈不以为意,教授道:“出风头有什么不好?有时候你不出一下风头,别人就要踩到你的头上。好了,谢绍平那一口恶气,姐姐我替你出了,不过凭他那精于算计的性格,恐怕还会再有什么幺蛾子,你只不要管就是了。”

    夏明珠答了声“好”,笑着挂断了电话,一身轻松地回到卧房。

    时隔多日,再看到那封摆在梳妆台上的匿名信时,心里早已是释然了。她也无意去追究写信的人是谁,尽管行事不够光明磊落,但说到底是解救了自己免于掉入火坑;至于谢绍平这个人,更是可以彻底地丢开不看。

    夏明珠的手指在那信封上点了两下,索性从房间里收拾出一摞不要的旧杂志草稿纸,将这封信也一并放在最上头,跑下楼找阿虹道:“我这儿有些不要的杂物,等你明天空闲的时候处理了吧。”

    她像丢垃圾一般把谢绍平丢开了,谢绍平却把她当一桩心事揣了起来,回到家后越想越觉得不对。

    心想,我私下确实选择了曹竹君不假,可这一件事,并没有摆在台面上告诉过夏明珠,对她也是和从前差不多的态度。要说她是从今天密斯钱那几句打趣挤兑里听出了端倪,可在密斯钱说话之前,她就已经对我不大理睬了,我拿眼神投向她,她也浑然不往这边看。

    可要说是对别人移情别恋了呢,照她很正直的性格,对我一定是有所愧疚的,会找机会把话说清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味地冷待我,好像把从前那些交情都给抹杀了。

    想到移情别恋,谢绍平脑子里不由地冒出今天下午见到的那张脸,不服气地嗤了一声,心里已然把沈瑜当做了潜在的障碍与情敌。又他直觉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缘故,对夏明珠也不愿放弃,誓要弄个明白不可。

    当晚便紧急联系了黄春生,令他翻出学生委员会的干事名册,找出夏明珠家里的地址,第二天借着探病的名义,买了一小束鲜花上门拜访。

    人力车在夏公馆门前停下时,谢绍平又是一阵悔不当初,恨自己追求曹竹君的决定下得太快太草率,但凡他到夏家来一次,也会在心里更慎重掂量的。自己雇的人力车停在这宽阔的车道上,简直显得寒碜。

    但事已至此,只能一步步去修正。当下整了整领口,捧着鲜花向门房自报家门、道明来意。

    那门房先生听他说是小姐的同学,虽说模样看着亲和,到底不敢全信。但他紧跟着又说知道小姐前些天身体抱恙,今天是来探病的,心想,他连小姐得急性肠胃炎的事都知道,那总不会有假,便把人引到了洋楼的门厅。

    这天家里恰好没什么人手,阿虹又很忙,在门房先生喊了一声后应道:“就来!就来!”人却没有马上就到。大门又不能没人看守,便留了谢绍平一个人稍候。

    谢绍平的目光在屋内装潢摆件上乱转,忽而瞥见门口一个柜子上摆了一摞废纸。这本没有什么,偏偏最上头一个信封上写了“夏明珠小姐亲启”七个字,立时挑动了谢绍平的神经,心道,莫不是别人写给她的情信?好哇,我倒要看看那情郎是怎样一个人物!

    思及此,视线警惕地向四周一射,手上迅疾地,已将那信对折后塞到了裤兜里。待阿虹急匆匆跑出来时,他又是泰然自若的等候姿态了。

    阿虹客气道:“你先生来得不巧,我们小姐走亲戚去了,今天估计也是在她表姐家留宿。您有什么话,我可以替您转达。”

    谢绍平见不到人,心思便全都落到那封信上,说了几句漂亮话又给了鲜花后匆匆回家,将那信拆开一看,立时愣在了原地——原来这压根儿不是什么情信,而是封告密信哩!

    怪不得!怪不得!自己以为掩盖好的秘密,原来早被夏明珠知道了!同时心里的猜想也得到了验证,果然是有人从中作梗!谢绍平心里又恼又恨,那一把复仇的火焰,燃烧得也更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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