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些勒索性质的现象,却都是因为乡村自治的传统习惯使然,朱敬伦跟这种习惯已经斗过多次了,每次都会流血,过后依然如故。修铁路如此,办教育如此。所以他不打算在目前工业发展不错的时候,动这些宗族的利益。老实说乡村自治也不是一无是处,起码对乡村宗族自己的保护就很有力。从陕西传回来的消息称,陕甘回乱让富饶的关中平原遍地荒芜,只有少数豪强得以保存,在面对以严密的宗教组织起来的回人,当地只有以宗法制度组织起来的大宗族才能生存,那些杂姓村子,早在第一波种族屠杀中就被清洗了。
大乱之后,关中平原留下了一个个诸如,“张家堡”,“周家堡子”之类的村庄名称,显然他们都是以军事性质的土堡为保护才残存下来的村子,而这样的土堡绝不是个人能够支撑起来的,必然是一个个大宗族的集体行为。
当然乡村有这些不好的现象,也有一些朱敬伦比较能够接受的现象。
比如有些宗族为了保证机器缫丝业的利益,乡绅开始纵容之前不能容忍的某些离经叛道行为。比如开始放任甚至鼓励自梳女群体的壮大,以保证机器缫丝业能够得到足够的女工,持续发展。
所谓自梳女是广東地区一种特有的现象,很多女孩子不愿意结婚,主要是出于对未来家庭生活的恐惧,担心受到丈夫、婆家的欺负,于是将头发梳起来,宣布成为自梳女,一辈子不出门,也有自梳女自己形成某些义堂称之为姐妹会,一群丁克女子一辈子生活在一起,并且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本来这种现象是跟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相违背的,结果为了利益,有的为了家族的丝厂有源源不断的女工,有的贪图女工们不断给家庭带来的收入,开始觉得女儿不出嫁也不是什么坏事了。
于是有些宗族不但默认族中女性当自梳女,甚至开始鼓励她们,“观念上的障碍一旦被克服,有的宗族甚至建设姑婆屋,出租给姐妹会成员居住;修筑贞女祠,以供奉那些未结婚的宗族成员的神牌。”
朱敬伦之所以默认了乡村自治对商人的勒索性租金、捐税等陋习,也是相信市场本身的力量,最终会扭转这种现象,从长期来看,商业是流动的,他们只有在有利可图的时候,才会忍受这种不太合理的勒索,一旦他们觉得不合理了,他们自然会退出,自然博弈之下,自然是那些行为方式更自律的宗族能持续的得到工商业的利益,不管是自己开办工业也好,向商人收取合理的租金也罢,竞争博弈的最后,肯定会出现最有效率的利益集团占据绝大部分份额。
朱敬伦不打算干涉这种博弈的过程,因为这是乡村自治自我调整的一部分。
工业革命是一种革命,工业的利益冲击下,各阶层不断的转变自己的观念来适应工业时代的发展,连最传统的乡村社会观念都在改变,那些旧时代的富商没道理不改变,他们才是最有实力的一群人。
所以明治维新三十年后,旧富豪转向新产业的现象,在大明也出现了。
过去经营传统土布的,开始常识买机器办工厂,生产机织布。过去经营粮油生意的,开始买机器开榨油厂。
而旧时代的富豪们,也开始把银子从地窖里挖出来,投入了新兴产业,有不少山西的土财主,向当地官府申请在山西挖煤矿,就是典型的例子。
在大明,则有一批十三行时代发财的,已经转型为耕读传家的商人家族,悄然再次投入了工商业,这是一股超乎寻常的经济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