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长夜有尽时 >第 23 章 奔月
    “谁知道呢……”凯撒掰着细爪子,“反正老长老长时间了。这城的马甲可多了,到处跑。”

    城池……还会跑?

    “它会在‘入夜‘前筛选暂时落脚的地方,可能是埋着宝藏的孤岛,可能是物欲横流的酒肆……”纪淮说:“筛选完毕,开始‘入夜‘狂欢,直至‘破晓‘后,宴席散尽,它就转移阵地。”

    凯撒插了一句,“小寻寻,我问你,圣唯亚以什么出名?”

    “风光……淘金珠宝……”卫寻下意识地回答,然后脑中灵光闪过,快得让她无法捕捉。

    “是啊,这座城池就喜欢整一些漂亮的手段外包装,吸引人进来、逗留……”凯撒幽幽地说:“看着吧,这一回新增的平民肯定有许多都是因为贪婪。因为这里的黄金而失去理智,正好中城池的下怀。”

    经它一说,卫寻就明白了。

    小黑鼠挠挠耳边的绒毛,“我记得有一回城池开在了销金库里,哎哟喂,那可不得了啊……外城的房屋都爆满,盛宴举办得极其有排面,各个官员都忙不过来……”

    卫寻捕捉到一个词,问:“我听你们说起很多次‘盛宴‘,‘盛宴‘是什么意思?”

    纪淮手肘撑在腿上,闻言略侧头,脸庞映着橘红的火光,鼻峰投落暗影,他开口解释:“有两种说法。宽泛点的说法,盛宴是指入夜与破晓之间的这段时间,所以……入夜也可以称为开宴,破晓可以称为宴毕。”

    “再把这个概念具体些,盛宴是上位者们的一场狂欢,大概从后半夜开始,内城会大摆筵席,笙歌燕舞、酒肉池林。”

    “那茜文官说让我在盛宴的时候作画……”卫寻踟蹰地说:“是想让我记录那时候的场景吗……?”

    纪淮:“是有这种意思在,不过画苑的画家那么多,找你也只是顶替其中一个。那一个估计是不起眼的小角色。它们大概只会让你在边缘画点不重要的东西,真正狂欢的内殿,不会放你进去。”

    他眉目温和,嗓音低沉清冽,“这样也好,你不会有很多危险。”

    “对啊……”凯撒冲卫寻眨眨眼,语气却难得有些严肃,“你不用进去,对你来说是好事。”

    他们没再透露宴席的事情,卫寻想,大概是有什么怕她接受不了,所以才不告诉她。

    卫寻没多纠结,很快换过话题。

    等沙漏倒转,熟悉的巡卫兵又悄无声息地贴上窗户,掐着甜腻的嗓音阴阳怪气地说:“哦,竟然去了那么多天……”

    它把塑料盒摔在桌上,细长的手指抠着窗棂,粘腻的眼珠子定在卫寻身上。

    “76-B,虽然你被点名作画,平日里可以不交差,但也别不知天高地厚……还有76,哦,我看见你的脸就觉得恶心……你们不过就是两只阴沟里的臭虫罢了……”

    臭虫?好吧……又是一个新奇的称呼……

    卫寻毫无波动地同纪淮一样低着头,等着巡卫兵讽刺完,然后恭敬地说:“慢走。”

    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她的容忍度估计能有银河那般阔大……

    凯撒已经缩进木格里睡觉,纪淮关好窗,回身,在一片安宁中,对她轻声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

    今日的夜空竟然有星子,疏疏散散地缀在天幕上,像深蓝色裙摆上的钻石,闪耀美好。

    雪地松软,街道暗影中偶尔掠过踩雪的沙沙声,地上便留下两行足迹。

    卫寻不知道纪淮要带她去哪里,甚至没叫上凯撒。她跟着他在巷子里穿梭,抬头能望见那个巨大的月亮,撑起夜幕,触及星子,繁复驳杂的月坑承载时刻厚度,沉静又森冷。

    他们似乎,在奔月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面三米高的围墙出现在眼前。墙体由红砖砌成,既粗糙又简陋,搁外界,可以说是豆腐渣工程。

    卫寻见纪淮取了几块红砖下来,露出一道口子,能瞥见外面雪白的未经踩踏过的雪地,和一抹黄色的月体。

    她惊讶地问:“这……这不是我之前在窗户边看到的那堵围墙吗?它能出去?”

    “能。”

    纪淮手下没停,直到搬掉的砖块正好容一人通过,他率先弯腰出去,然后伸手,“来。”

    卫寻脑子懵懵地跟上,踏出围墙后回头看看那道口子,又看看周围更加空旷无尽的雪地,很想不通。

    “既然这外城的围墙就是一摆设,怎么城中的平民还不逃跑啊?”

    “逃不了的,”纪淮往前走,声音顺风飘来,有种模糊感,“围墙外没吃的、没住的,到处雪茫茫一片,无论是平民还是奴隶,根本活不下去。或许巡卫兵们还很乐意看见你往外边蹿,它们也好少管理几个。”

    他的语气到后面带着些冷肃,卫寻想到巡卫兵的性子,确实会巴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

    她打了个寒颤。

    脸颊上的寒风些许刺痛,卫寻举目四望。

    两边都是延绵的雪地,直至伸入黑暗中,正前方是硕大的半月——之前因为视感,会误以为月亮停在围墙上。现在她才知道,月亮离围墙还有段距离,而他们,正往月亮处走。

    城外的雪地太厚,卫寻半条腿都陷进去,要不是纪淮一直扶着她,她指不定摔了不知多少次。

    “我们……到底要去哪……”她问。

    纪淮没回答。

    前方有条凝成的雪线,月亮似乎靠在那边,像是海平面上的半月,被海际分割成两半,一半悬在海面,一半倒映在水中。雪线如海线,只是少了投落在雪上的倒影。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卫寻才逐渐看清楚那个地方。

    那是一处断崖,随便一抬眼就能看见对面的月墙,高大、宽阔、宏伟,不知几何。崖深不见底,漆黑一片,像是流动着的无声河流。

    断崖和月亮之间,隔了一段似近似远的距离。

    这中间,来自月亮上的月辉折成奇异的光影,如同神秘莫幻的极光,浮动着缥缥缈缈的细小颗粒。那些颗粒似乎在排列组合,偶然晃过几帧不成型的画面。

    她有些恍惚地听见纪淮的声音。

    “那是照壁,可以照得见内心最沉痛的过往,也可以照得见曾经最美好的回忆。”

    纪淮垂眸看她,月光如银,映着她白皙的脸庞,一时分不清是月色还是她,哪个更为清冷皎洁。

    他一直都知道这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姑娘。性命垂危时努力活下去、进入此地后不哭不闹,就连在处理自己亲人的事情上,她也很快冷静下来,选择不去麻烦别人、也不拖累同伴。

    他放缓声音,说:“卫寻,我不知道你的父亲发生了什么,但你和你父亲的感情,该是很深重的吧?这里,可能是唯一一个,可以再见你父亲一面的地方……”

    “你可以在这里,安静地看着他。我就在不远处,如果有需要,我随叫随到……”

    纪淮后面的话,她已经听不见了。

    早在前方的光影变幻成自己记忆中的那间屋子,和屋里的人后,她的眼泪就止不住。

    内心巨大的无力和心酸袭来,她捂着心口,慢慢坐在雪地里,然后任由记忆翻覆,全部一幕幕投射在照壁上。

    她贪恋地看着。

    身边曾有人说,她是个不幸的孩子,可她却不觉得。

    很小的时候母亲去世,父亲没另娶,一个人把她拉扯大。出任务的时候,会把她交给邻居带,不出任务时,那个男人的所有时间都给了自己的女儿。让她不曾体会亲人缺失的遗憾,还手把手教她为人处事。她提及自己父亲时,言语中从来都是骄傲。

    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不幸、可遗憾的,家里的日子过得平凡且安宁,这比大多数人,其实都要幸福许多。

    直到父亲去世,与她而言猝不及防地一击,心中的山岳和支柱轰然倒塌,她压在山底,三年不曾起身。

    这似乎成了她的枷锁、镣铐,她活在沉痛里,走不出也不想走出来。辜负了父亲曾对自己的期盼,被这个地方拿来当做诱使她进入的把柄。

    原来父亲,已经变成她的束缚。

    但那个人,怎么能成为她的束缚?

    他的墓前,每年都有警局同事和受害者家属放的鲜花,他受人敬仰、爱戴,他似乎依旧活着,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永远正直的活着。

    她也想让父亲这般活着,在记忆里郑重、妥帖的活着,而不是负累、艰辛、时不时被利用的活着。

    细碎的往事像沙,风吹散开。记忆晃过,最后拼接组合成那日万分晴朗的天气。

    照壁里,墓碑上,那个中年男人笑容和蔼,面庞勇毅,含笑望着她。

    卫寻注视着那张照片,心里的空洞在一点点填满。

    她也冲他微笑。

    ……

    卫寻从断崖处起身走过来,身上久蒙的沉郁似乎消散,整个人都明亮许多。

    抬头时,见纪淮僵在原地,视线从照壁移到她身上,脸色煞白,眸中涌动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寒风送来他极轻的呢喃声。

    “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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