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的乘客扯嗓子喊：“师傅，把把方向盘啊，哎哟……”
司机眯着眼从暴风雨中瞧路，没回头，“把了把了，风大，把不住啊……”
正说着，又是一个大漂移，车上的乘客无一例外都向左扑去。
“哎！哎呦……”
“别、别踩我……那是我的脚！”
“悠着点…点啊师傅……”
车厢里闹哄哄，跟沸锅里的饺子似的，相互堆叠，翻着白皮。
卫寻坐在靠窗位置，旁边站着两百斤的胖子，十次有八次被他的肚腩给挤到。
一边是冰冷的车窗，风雨哗哗直冲耳畔，另一边是令人窒闷的肥肉，一时之间，卫寻判不出靠向哪边更好，只求司机有些准头，手上使点力，别再蛇形走位了。
在众人吱哇乱叫的声音中，司机像是终于没办法控制车，一个急刹，公交车如彗星似的在柏油马路上拖出长长的雨水飞溅的尾巴。乘客们也不受控制得往前倒。
“我滴老天啊……”
“哎呦这怎么搞的，能不能提前通知声……有没有点职业素养……”
“我的腰都快拧断了……”
面对乘客们的牢骚，司机却没心思搭理，停完车就立马打开车窗，急迫地把脑袋伸进风雨中。
卫寻正捂着撞到前面座位的脑门，还没来得及感受疼痛的蔓延，就一下子退居到旁观者姿态，“看”着自己一把拉开车窗，跟个神经病似的把头探出去。
一“眼”望去，上下左右还有数十颗脑袋直愣愣伸着。
——车内所有的乘客都做了同样的动作。拉开窗，探出头。
呼啦呼啦大雨倾盆，路边的公交车静止不动，车窗上挂着的脑袋齐齐整整地睁着眼，不作声盯着某处。
前方不远，几车追尾，恰好挡在路中央，升腾的尾气还没冒头就被雨水打散，车辆底部，不被人注意到的地方，深红的血液沿着路面流淌，混着雨水，从浓稠变到稀散，只用了一秒。
雨幕翻腾，如雾聚散。
最前头的一辆车门打开，佩戴腕表的手苍白而骨节分明，在大雨中一闪而逝。
随后，手的主人从驾驶位下来，一身宝蓝色西装瞬间被雨淋成深蓝，他解开外套扣子，大跨步朝这边走。
雨势缓和了下，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五官立体而分明，眉眼深邃，右眼尾有颗痣，笑起来时痣略向上，冲淡不少距离感。
他走到司机那侧，抬眼说话，明明一上一下的位置，却让人莫名觉得他才是那个做主导的人。
“麻烦了，叫个120吧。”
他温和地说：“天气太糟糕，出了点小意外，我车上的呼叫仪坏了，只能借用下你们的。”
司机像是才回神，“哦哦……”，然后去拨弄车上自带的按钮。
男人的右手腕似乎受伤了，一直用左手按压着，他往车窗外的一排脑袋上望去，声音浅淡，却能清晰地从雨幕中透过来。
“我还有急事，不知有哪位好心人可以帮忙开车载我？事后会给以报酬。”
他大概是第一个被追尾的人，车辆呈一百八十度横在路中央，基本挡住一半去路，若是公交车想继续前进，最快速的做法就是挪开他的车。
在乘客们静默的氛围里，一道声音冒出来。
“我。”
卫寻听见自己这么说：“我来吧。”
男人几乎是立刻就笑了，眼尾的黑痣活色生香。
两个人冒着雨走回去。
路过出事地点时，卫寻下意识撇了眼几辆连成串串的车，里面的司机无一例外都靠着安全气囊，垂着头，不知生死。
也是命大，不知是卫寻还是包连利暗想，明明是最先被追尾的车辆，人却只受了点轻伤，还能来回活动、寻求帮助。
“我是一名医生。”
头顶有声音响起——尽管包连利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但在这个男人面前，还是比他矮一头。
“好在知道些紧急措施，不然可能跟这些不幸的人一个下场。”他自嘲地说。
“你是医生啊！”包连利边给他开门，边惊讶地说：“我就觉得你的气质不一般。”
男人闻言被逗笑了，“怎么个不一般法？”
“哎呀，就是那种救死扶伤、医者仁心的气质！”包连利搓搓手，发动车子，“你瞧我，我一商人，满身铜臭味，也是很明显的嘛！”
卫寻说完这段台词，默默吐槽：什么叫贬低自己拍马屁，这就是了。
副驾驶座的男人倒真应了那句医生眼里一视同仁，他侧过头，温声道：“铜臭味我是没发觉，但你是个好人。”
突然被发好人牌的卫寻噎了噎。
“如果没有你的帮助，我就要错过一个重要的看诊了。”他揉着手腕，看了看周围建筑指路。
“小事情、小事情……”包连利不好意思，余光见他的动作，顺口问：“你的手没事吧？”
男人转了转手，示意道：“没大碍，养一阵子就好。”
“那就行，手对医生可重要哩！要好好养着！”
两个人你一搭我一搭的说话，一路上倒也不尴尬，聊得恰到好处。
卫寻把这都归因于剧本写得好，要是她本人来，估计能把天聊死。
不多时，车子在一幢大楼前缓缓停下，包连利咧嘴笑：“医生，是这吧？”
“嗯。”
下车前，男人点点下巴，若有所思道：“我们似乎还没交换过姓名。”
“嗨，这有啥，我叫包连利，离这几百米有个得胜商业街，我开的安利面包房位于街尾，医生有空可以来转转。就是我的面包房上不得台面，生意也一般。”包连利憨笑着挠头。
“好的，有机会一定去。”男人从前座的储物箱里取出一张名片，曲起好看的食指递过去。
“这是我的名片，有机会……”他笑了笑，“还是希望你不会有机会联系我吧。”
直到那道宝蓝色的身影走进大楼，包连利才低头看手心里的薄纸片。
上面有名字和联系方式。
“宋清源。”包连利长叹一声，“唉，医生连名字都很好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