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斜对面，由煤油灯光劈开明暗两面，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从洞口挨个经过。尽管她看不见，但只有她知道，其中某个最深重的阴影处，藏着同样屏息的纪淮。
精神高度紧张，她手里都是汗。
直到最后一个侍卫离开，她才憋红脸喘气。
光石、手电筒不敢开，幽黑的洞道中，干净清冽的气息靠近。卫寻熟悉这股气息，伸手出声，“我在这。”
眼前太黑，她看不清，手也伸的没准头，只感觉触到一片温热坚硬的胸膛，还未收回，就被人精准地抓住。
又柔又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先离开这。”
似乎是摸到她手里的汗，纪淮顿了顿，温声安抚，“别紧张。”
卫寻有些不好意思，想把汗湿的手抽回来，这一抽，没抽动，反而被分开手指，交叉相握，抓得更紧了。
那声音接着上一句继续安抚，“如果怕黑，就靠着我。”
卫寻眨眨眼，急跳的心平静下来。
他以为自己是怕黑？
黑暗中的感观不甚明朗，除了右手交握的力道，炽热又霸道。想了想，卫寻没再抽回手。
唔……姑且就让他这么觉得吧。
口袋里轻微耸动，凯撒咕哝：“看来法门动作挺快，咱们也才刚离开寅宫不久吧？山腹里就突然多了那么多的侍卫，比上回梵蒂莎追的那次更多更齐整。”
山腹里的洞道本来就复杂诡谲，再加上巡卫兵五个时刻不间断地巡逻，他们想顺顺利利从山腹出去还得打个问号。
“倒也有点空子钻。”纪淮沉吟，“我看巡逻的侍卫一个地一个样，还没形成完整的编制，基本是巡视自家宫殿的，那宫殿间的边缘区域就无人管，我们走的小心点，还是能避开。”
是这个道理没错。
凯撒思索一番：“那就得赶时间，据我了解，那只可恶狡猾的狐狸可不会遗漏这种盲点。很快它就会反应过来。”
然而问题又来了……他们怎么赶时间？
“也不知道通往外城的洞道口现在开在哪一区了。”卫寻轻声说。
主题游戏里的时间并不明晰，出了游戏后他们无暇关注现在是第几日，也就推测不出来“穴”的开口位置。
——不知道出去的路径，他们怎么走都是在瞎忙活啊！
想到这一点，几人一时都没出声。
“唉！”
凯撒重重地叹气，在黑暗中郁闷地睁大眼睛，愁得肚皮上的毛都快薅没了。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它踟蹰着说：“要不……抓阄？”
毫无方向感的黑暗中，这个提议听起来竟然颇令人心动。
半晌后，等又一波侍卫从旁经过，卫寻和纪淮席地而坐，开始头碰头商量抓阄大计。
凯撒立在泥土地上，米粒大的黑眼睛斗志昂扬、熠熠生辉，就算隔着乌漆麻黑的环境也亮得跟灯泡似的。
“这样，咱们首先排除D区和F区，毕竟这两区域一个在最开始一个在月中的时候开，那就只剩下A区、B区和C区……”
它顿了顿，歪头，“好像选择也蛮少的嘛……三选一，以我C88鼠逆天气运，还能完美避开正确答案？”
它一本正经地回答自己，“不大可能。”
纪淮悄无声息地捏了下它尾巴，示意快点回归正题。
“呐，我自己心里给A、B、C排个顺序，但不告诉你们。你们商量好了跟我说选数字几，我再告诉你们背后代表的区域是哪一个，怎样？”
卫寻：“可以。”……反正这么黑，他们也不可能真的抓阄。
纪淮自然没异议。
“好了！”几秒后，凯撒抱着爪子，“你们说吧，1、2、3想选哪个？”
这本来就是靠运气的事，也不用在脑子中拐弯，凭借直觉，卫寻报数：“3吧。”
“嗯，3是——”
卫寻话还没听全，所有的惊呼都掐成一个音符，脚下的土地隔板似的一抽，她顿时毫无防备地下坠。
眼前的黑色模糊成条带，耳边风声呼呼，她脑子一片空白，只感觉手腕被人牢牢握住，然后是腰背、后脑勺……极速下落中，有人用力把自己摁在怀里，全须全尾地护着。
肃风一旋，把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拍在她脖颈，烙煎饼一样地贴着。
卫寻心脏咚咚跳，勉强抬起手将那东西抓住，然后塞在她和纪淮之间。
这回她耳朵里能进点声音了。
就听见中央的毛团子纯真又有点忸怩地说：“啊……我忘了咱们到天机宫的地盘了，它家开门密码是333，声控的……”
“……”
“……”
……可闭嘴吧！
不知下落得有多久，卫寻感觉下落速度在逐渐减缓，眼里也慢慢透进些光亮。
好像在呈螺旋式下降……顶上的天花板也有些炫目……
“是滑滑梯。”纪淮在她耳畔说完，确认没危险后，就往旁一躺，随即与她一起一圈圈下滑。
卫寻也终于确认自己此刻的处境。
巨大的红白空间内，如同龙卷风般的橙色滑滑梯分散在各处。隐约可见天花板上一个小黑点在慢慢合拢消散——那是他们掉落的地方，正巧掉进一个滑梯内——天花板与滑梯之间还是有不少距离的。
她勉力朝下瞥一眼，就头晕目眩地收回视线。
连个底都看不见。
应该还要滑好长时间……
她侧头，拉了下身边人的袖口，“刚刚掉下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磕着碰着哪里？”
她就只记得自己被完好无损地抱着，也不知道纪淮有没有受伤。按照他闷声不响的个性，估计受伤了也自己忍着，这么一想，卫寻的声音就有些急切了。
“有没有啊？胳膊、手、脚、腰没扭到吧？还是说有些擦伤？磕哪儿了碰哪儿了？你快说话呀！”
纪淮哭笑不得，“我又不是瓷器，哪能那么脆弱，中看不中用……”
真要比喻，他也是泥人，世间摸爬滚打久，早褪去精美外壳，风雨里成长，亦无人在乎。
可身边的小姑娘在乎。
纪淮眼底一怔，片刻后明亮含光，珠晖不可相映，寂皎如明月。
尽管潜意识告诉他不该这样做，可他还是听见自己的声音，停顿后含笑着说：“别的受伤的地方倒也没有，不过有一处，震得发麻，疼到我难以控制。”
卫寻心中一紧，“哪儿？”
纪淮拉过她的手，往上，轻缓又郑重地搁在胸腔左侧，肋骨之间，“这里。”
感受着手下蓬勃跳跃的心脏，卫寻的脸慢慢红了。
她完全不敢抬头看，她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跳得一样快了。
沉默老半天，头顶目光灼灼。卫寻掏出兜里安安分分的黑团子，往前翻旧账，认真而严肃地说：“凯撒，你以后不能随随便便就出口袋了，要不是你滚到我颈边，我伸手抓住，你就掉下去成一滩鼠饼了！”
兹事体大，她必须现在就同它好好说道说道。
鼠饼……
凯撒一个激灵，蔫哒哒地点头称“是”。
纪淮笑看着身边的姑娘红着脸，一本正经地教育小萝卜丁，只是搁他胸口处的手，却没挪开。
嗯，半点也没。
那边的话题已经换了一茬，“这里是天机宫？你怎么知道人家的开门密码？”
“只有天机宫才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机关。”凯撒解释：“至于开门密码，全内城的贵族都知道啊！”
它来了个转折，“知道也没用。”
凯撒：“谁都不愿意闯天机宫，是怕生活不够刺激还是命太长了吗？天机宫处处都是机关，每逢盛宴还变一变，不带重样的。浦诸爱好研究这些，早前的时候故意把家门密码透露出去，就是免费找试验品测试机关。”
“试验品……”卫寻苦笑，“咱们这是羊入虎口了？”
想到什么，她面色微变，“我们下来的动静不小，不会已经被天机宫主发现然后上报了吧？”
“放心吧！天机宫虽处内城中心，但地广人稀，宫里的侍卫是倒数第二的少，为自身安危考虑，这种机关屋它们基本不进来。咱们悄悄地来了，再悄悄地走。浦诸不会发现的。”
悄悄？
这怕是有点难。
脚边触及平实的地面，他们的谈论到此结束，纪淮和卫寻站起来，回身一望，旁边的橘色螺旋滑滑梯高如楼厦，正缓缓上升，隐入目不可及的高空。
这么一比，他们宛如蝼蚁。
整个空间就在这时发生无声又巨大的变化——滑梯消失不见，天花板下移停在头顶五米处，也由原来的水泥面变成透明镜面，卫寻昂着头，看见顶上镜子里的人也昂着头，目光满是惊奇。
只一瞬，面前就出现冗长走廊，十多米宽，不知多深，他们站在原地，身后是相隔三步远的白墙。而脚底下，已经整齐地划分为一米乘一米的白色方格，和头顶镜子里的白格一起向前方延伸，逐渐凝为深邃的一点。
每隔几米，墙上都镶嵌着长排光石，散红光，左右对称，粗粗一看，像一道又一道红色光门。
卫寻疑惑：“这是要干什么？”
凯撒已经缩回口袋，紧紧扒拉好布料，提醒他们，“你们小心，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