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长夜有尽时 >第 214 章 朦胧的雾气
    天气有些阴沉,巷子里雾气弥漫,应该是属于清晨的雾,清冷而薄凉。

    脚下的青石板道潮湿,凹陷处还存有水洼,青苔在石缝里生长。

    卫寻站在路中央,两旁前后的房屋似乎离她很远,雾气中只能抬头看到一小角翘起的檐,周围很安静,没有行人,没有任何人。

    在古色古香的小镇中,在异常宽阔的道路中央,她逐渐皱起眉头。

    她这是……在哪啊?

    当思绪开始转到这一点时,脑海里的大雾似乎吹散了些,流露出斑驳的画面——

    他们后来在那间屋子里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她快压抑不住内心的烦躁,久到她觉得身边的纪淮、凯撒都变得陌生,经常会莫名看她,然后兀自说悄悄话。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怎么会这样,明明大家一起经历了很多,竟然也会有相互不信任的时候,噢不,不是相互,是他们单方面的不信任她,故意疏远她。

    真不知道是为什么。难道就因为一个标本吗?就因为玻璃柱后的那个生物很可能是她杀的,就开始窃窃私语,在背后戳她脊梁骨?

    幼不幼稚啊!这种不确定的事。

    再说了……墙皮人就算是她杀的,又能如何呢?又不是她让人给它制作成标本,死了也不安生,当成礼物送给别人。这又不是她干的,凭什么把锅都扣她头上?!

    不仅用那种怀疑、嫌恶、深藏的畏惧的眼神看她,还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故意越走越远,现在好了,距离一够,立马借由雾气逃走,什么行踪都找不到!

    至于吗?

    她又能对他们怎样?难不成也杀了他们俩?

    卫寻猛地打了个寒颤。

    脑海中的“杀”字哐哐占据正中央,血腥的、寒凉的,正以一种不可忽视的压迫感坐下来,她的脊背往下弯了弯。

    她在想什么啊……

    卫寻睁大眼睛,盯住脚前的那块青石砖,冷汗浸湿衣襟。

    她在想什么啊……她…她想要……杀了纪淮和凯撒……?

    ——难道不可以吗?

    当然不!

    那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在脑海里怒吼。

    自从父亲走后,她浑浑噩噩过了几年,那几年,封闭自己,沉默寡言,和许多人疏远关系,她像一个清醒又混沌的旁观者,明明知道自己这样状态不对,却也放任自流,冷漠隔绝。

    直到这次长途之旅,她意外之间踏入似是而非的地带,因为思念父亲而困于城内,她无措、生死一线、苟延残喘、被救、得知前因后果,最后在清朗亮堂的照壁前,终于决定真正放下,走出困顿,开启新的人生。

    这一切,都是因为遇到了能让她抬起头、往前看的人和事!

    她甚至……甚至也愿意因为这些人和事留下来,哪怕城池里枯燥乏味,每天睁眼都是相同的颜色。

    鸦青的夜幕、内城的喧嚣、F区旷远湿冷的山风……

    “我已经将他们当作亲人,我怎么会想去……杀亲人?”

    ——很难吗?手起刀落,像你杀墙皮人那样狠就行。

    脖颈处的“杀”字又往骨骼中挤入一分。

    扑咚一声,卫寻跪在地上,手抵住石砖,喉咙无声而艰难地扩张,像电钻锯入神经,她每喘一口气,神经深处就得忍受巨大的疼痛,几乎疼到窒息。

    泪水朦胧间,视野里的青石砖左右晃动,随即轻轻往上揭开一层“皮”,与她只隔一个拳头的地缝中,翻出熟悉的眼睛,眼白白津津的流淌,正中央的黑点嘲讽地盯住她。

    “这么快就忘了?那时你杀我的感觉。”

    卫寻看着同她一样趴伏在地上的墙皮人,脖颈里的血液几乎要流入喉间。

    “你毫不心软、疯狂偏执,”墙皮人歪过眼珠子,“周围人都说要你停手了,你却是不肯,擂台生死不论没错,但暗地里大家都会留一手,不做绝,像你这样的,还真挺少。”

    卫寻死命摇头。

    “你不信啊?”它说,“你们人也有意思,喜欢自欺欺人,为了那点可怜的良心,连自己的记忆都要抹杀,明明你那时狠到我都咽气了还不肯停止倒水,现在又摆出这副面孔,好像还挺无辜的。”

    “拜托,擂台上,只有一方死亡,另一方才能去下一层啊。”

    墙皮人很高兴看到对面人一瞬间灰白下去的脸色,它的眼珠跃动几下,“我死了,然后被做成标本,永远定格在那个时刻,不能闭眼、不能长眠,这都是因为你才造成的啊!都是因为你!”

    “你到底想摆脱什么关系呢?”它轻声地呢喃:“难道你不知道,就算你逃避记忆,自我欺骗式地觉得自己没有下最后一手,但当你准备向我灌水时,你的罪行就成立了。”

    它恶狠狠地说:“你杀我的动机就是错的!”

    “你自诩站在正义的一方,就可以毫无负担地实施恶行吗?”它的眼睛往前贴近,“想必你也感觉到了吧,身上甩也甩不掉的粘腻感。”

    它分出一半视线越过对方的肩膀,爬上那片后背,“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卫寻抖着牙关,艰难地重复,“什…么?”

    “是恶啊……”它兴奋地笑起来,“是你的恶行啊……成吨成吨的,压得你直不起身了吧!”

    “瞧瞧,你不是从小就爱多管闲事,噢那个漂亮的词是什么来着——见义勇为。你总是把自己设立在正确的那一方,就觉得自己做的事都是对的。”

    “但你怎么不换位想想,那些被迫站在你对立面的人,就一定是错的吗?在他们眼里,你才是错误的那一个,你是恶魔、撒旦,从你摆出对立的姿态开始,你就是将他们送入地狱的罪人!”

    “你的罪行永远不会消磨!”

    “你——”

    激烈的语调却在碰上一声极低的轻笑声时戛然而止。

    “……诡辩。”毫无重量的话托着雾气送过来。

    那只眼珠子缓缓下移,“你说什么?”

    仿佛等待了一个世纪,那话语才凝实了些。

    “你知道吗……你有三个破绽。”额头抵着手掌,她似乎将前几年的眼泪都流尽了,脸上满是泪痕,就这么浑身颤抖、艰难地抬起头。

    “第一,既然擂台必须一生一死才能往下走,那便不会有人留手,与你说的‘不做绝’自相矛盾。”

    “第二……”她咽下喉间鲜血,手肘撑地,喘了口气,“我就算为了良心,再怎么篡改记忆,也不至于不记得你最后的模样——同那个满是战斗意志、最佳战斗状态的标本千差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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