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生对它的到来毫不吃惊，在木晹急慌慌开口前，率先问：“放上了？”
木晹只得点头。
许生对候在一旁的杜宾摆手，“拿过来吧。”
后者转身，就将一块红布包裹着的东西移到台几上，掀开布时，赫然映出许生飘渺的脸，只是没一会儿，镜面上的内容就卡顿似的一转，变成了单调的房间和昏沉的光石。
赫然就是荒芜宫内的景象。
杜宾也见到了，它微叹：“子母镜眼蒙尘这么久，终于要开始起作用了。”
木晹未说话，它自然知道这是什么，连子镜眼，都是它去放的。许生的神色依旧很淡，只道：“后面好好关注，有用的东西都记录下来。”
杜宾自然领命。
待杜宾走后，木晹第一句便是：“小寻在荒芜宫。”
它皱眉：“之前还在极乐宫，荒芜宫和极乐宫距离很远，岔路口多，这么短的时间，她怎么就到荒芜宫了？”
“你想说的是‘她不能在荒芜宫‘吧。”许生轻轻打断它，“想去自然也能去，想走捷径自然也能走。”
木晹脸色先是一红，听到后半句时突然想起什么，脸上便青白交加，仿佛短时间内就经历几场惊心动魄的生死似的，最后又呼出一口气，面色好下来。
只是……“那也不能待在荒芜宫啊，荒芜宫的危险，别的地方根本不能比！”
它说完这话，就见许生淡淡地看着它，是那种一切了然于心，却带着点压迫的眼神，让木晹不敢对视，骤然撇过视线。
许生说：“没有什么地方不该去，每个人都有要走的路。他们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多考虑自己。你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你有做好心理准备吗？”
木晹唰得站起身，也不看许生，它心里莫名烦躁得很，只丢下一句“我早就想清楚了，不用一直提醒我！”便又匆匆地走了。
杜宾与它擦肩而过时，头一次感受到这位怠宫之主除了懒散之外的气息，那是很对立面的‘焦虑急迫‘。
“这是怎么了？”它发出疑惑。
许生依旧倚在软枕后，闻言怔忪片刻，淡淡道：“当局者迷，它头一次遇见，自然还看不清。”
杜宾听得一头雾水，那厢许生已经疲倦地阖眼，说道：“随它吧。”
……
人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总是觉得不安全；但倘若有个能倚靠的地方，环抱住自己，平安无事地待一段时间，便会渐渐心安。
卫寻的感受也差不多是如此了，不过各中还要曲折、惊心动魄一番。
戾君来的时候，脑海中的警示已然让她的身体嗅到警戒般瞬间竖起毛发，她尚未反应过来，就被木晹一把压进土坑里，而银网也在同一时刻替她遮掩，她只来得及抱住膝盖，埋头蜷缩，心跳如鼓雷鸣。
那一瞬间，她脑子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本能过后，便是对木晹无限的担心——它能应付得了戾君吗？毕竟它也是从通风管道进来，就是不走寻常路，在别人眼里就是入室的小偷了吧！它跟戾君关系好吗？
不一样了……木晹给她的感觉不一样了……
或许从前也还不够了解吧，卫寻还是第一次，发现它的不一样。甚至未看见它的神情，只凭借声音，她就觉得木晹多了种说不出的——凝实感。
对，就是凝实感。
沉到地底，做事不慌不忙，你来我往间很有调度，是任狂风暴雨袭来时，也能稳稳扎根的凝实感。
这种凝实感，让它很自然地化解这场危机，把戾君引出去。
卫寻缩在土坑里，很久没动弹。
木晹和戾君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原地未动。脑海中的银网跟犯错的小孩似的，低低絮絮地念叨。
【当时太紧急了，我也没想到那个大块头会突然凭空出现，就示警迟了】
【我做幻象的时候，会释放蓝光，本来屋子就不明亮，如果范围太大，谁都会怀疑这突然出现的蓝色，没办法，我只能盖住你了，另一人就……】
【如果在大块头来之前，我就已经释放蓝光遮住你们了，也可以，真的是太突然了……】
卫寻其实能够理解。这么多次下来，银网确实好用，但她也发现银网并非万能。
比如说之前的回廊里，它再多做幻象，一碰到实打实的物体，还是没用；再比如这次，它仅仅只能在背对戾君的土坑里头，小小地抹去卫寻的存在，但倘若那时戾君转到土坑另一边，就会发现那一片的黑色中，有不同寻常的幽蓝光幕。
——没有什么是完美而万能的。
她日后行事，还需小心谨慎。
又过了一会儿，觉得木晹已经把戾君带远了，她才从土坑中钻出来。
缩得太久，四肢骨骼都扭曲移位似的，她伸开胳膊时，甚至听到咔擦声。忍着这股酸痛，她算是重见天日——先前不知道这些个土坑是干嘛用的，但现在至少，能让她保个命，她看土坑的眼神都变得亲切起来。
木晹应该能脱身吧，卫寻想。
她依旧让银网遮掩着点自己，绕过土坑，往门口走去。
脑海里有倒吸声，【有人，有很多人，很多，很多】
这回不用说的太明白，卫寻也看到了。
不知怎的，死气沉沉的荒芜宫突然活了过来，煤油灯晃晃荡荡，映出的条条影子鬼魅般拉长，一丛丛地往山壁上淌。说话声、低语声、甚至是大笑声由远及近渗过来，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嘈杂。
菜市场赶集也不过如此。
哪怕隔了堵墙，卫寻也感觉到挨个房间里不再空荡，光亮开始塞满屋子，猎犬们鱼贯而入，摆弄屋里的用具，洗刷许久未用的台面。
她被淡淡的幽蓝光幕覆盖，眼前猛地一亮时还没适应，下意识闭上眼睛。腿边有只猎犬经过，摇摆的尾巴差点拂上她的裤腿。
卫寻吓得不敢动，跟那只猎犬错身后，小声贴住墙根——哪怕此时银网起着作用，她也不敢再经历一次之前的惊险。
只是……墙内是开始生火的几只猎犬，墙外是数不清的游离着的猎犬们。
卫寻和银网，头一次为进退，犯了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