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寻扭头望去，熟悉的妇人指尖带蹼，眼距极宽，鲶鱼脸上神色倒平平，与抑扬顿挫的声音很是不符。
它旁边的邑大人撇撇嘴，不以为意：“内城有半人马，你自然只能往山腹走，山腹又有巡逻的，不走暗道你还想光明正大啊，文三娘，你这不是瞎抱怨么。”
这位A区的客栈老板娘，曾经只有一面之缘的生物，闻言翻白眼，活像条生动的死鱼。
“看来你们是真不知道。我不说暗道有多么逼仄窒息，我只说一点。”它语气沉下来，“天机宫的那位绝对动过机关——”
邑大人打断它，“当然了，城主要追捕通缉犯，派副城主去过一次天机宫。浦诸大人就改动过山腹里的通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掐断逃犯的路。”
文三娘估计是第一次知晓这个消息，她顿了下，随即说道：“但那些暗道全部受到影响，现在只容一人通过，根本没法再运东西！你看我身上的泥，都是走过来的时候剐蹭到的，而且我觉得暗道还在持续缩小，等下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去！”
邑大人明显一怔，还扭过头上下打量了文三娘，仿佛在判断它说的话的真假，迟疑道：“可能真的有影响吧，浦诸大人又不知道咱们挖了暗道，或许恰好在机关旁边，就受到了影响。”
它这么随口一说，也并不是很在意暗道的事情，显然文三娘的来去不在它的考虑范围内，邑大人很快抛之脑后，继续说道：
“反正这次叫你过来也不是要运什么出城，用不着暗道。”
到这，文三娘简直想呛声。运东西用不着，那它呢？它怎么回去？这只自私的黑背犬！
“这段时日，因为要追捕通缉犯，内外城的巡逻戒严，咱们不宜大搞。偷取幼崽、饲养大批的成种……等等，都暂时不要弄了。哪怕我们有门路，但头顶上眼睛太多，半人马不好相与，得安静一段时间。”
低低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如平地惊雷，炸得卫寻和凯撒互相交换了个眼神——果然！那些事的主使是荒芜宫！
“哼。”因为先前的不爽，文三娘冷哼：“什么暂时，盛宴过后，这些就都因为通缉犯给停滞了，如今我客栈就是半瘫痪的状态，新的一批幼崽卖不出去，我只能全焖死了！”
“什么？”邑大人有些吃惊，只是震惊的内容在于损失了大笔单子。它沉下眼眸，戾厉道：“你擅自处死的？”
文三娘嗤笑：“你傻吗？自然是报备过主人的。我可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邑大人本来是要收回之前的词严厉色，听到后半句就没有情绪外露的负罪感了，它冷哼：“你还有脸提当年。若不是你手脚不干净，做事前没有告知主人，又怎么会被前城主嗅到蛛丝马迹？”
卫寻和凯撒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附耳前倾。
“我们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就因为你没忍住诱惑，私自多订了份单子，才叫前城主抓住尾巴。哼，要不是主人，你的罪名能仅仅是流放？”
文三娘撇开眼睛，反对道：“本来主人也想转移阵地，流放我不也是为了长远考虑吗？当时山腹还未建成，只有城外A区才算得上安全，怎么到你嘴里，什么都是我错，流放明明是一石二鸟之事。又让咱们产业发展，又给那傻子城主一个交代。”
“那也留了把柄！”邑大人啐道：“卷宗上的拐卖案就是污点！”
文三娘烦躁地说：“不是还有主上给处理么……都换了新城主……主上会兜着的……”
许是心虚，它声音有些低，后面的话根本听不清，卫寻看了凯撒一眼，拢住它略微颤抖的身躯，继续凝神听。
邑大人道：“你就庆幸换城主了吧，不然……若旧城主还在，越查越深，你将是第一个牺牲品。”
这等恐吓震不了文三娘，“呸，别拿死人说事。”
掌心的黑团剧烈抖动，那边的文三娘和邑大人已经踏上红土地，后者意味不明地吐露：“当年换城主的真相，咱们私下知道就好，你莫拿鸡毛当令箭，四处炫耀，惹祸上身，仲裁会已经警醒了，倘若再不夹紧尾巴做人，你迟早死于这张嘴皮子上。”
“这又如何……城池迭代，再正常不过。”
邑大人冷哼，知晓它只是嘴硬，语气已然低弱下来，便也不再说什么。
文三娘不愿一直处于弱势，转而道：“既然要夹紧尾巴，怎么这次又要顶风作案？你把我叫过来不就是为了买卖吗？你们贪心，倒句句有理，怪我头上。”
邑大人已经带它到巨树前，指着旁侧的圆球，叹气说道：“没办法，新的一批已经成熟，这些都是盛宴那会子放入的，谁承想被几个逃犯搅局，主人只好清散宫里的大批样品，不过有几种还留着。”
它伸出爪子，以一种怪异的温柔姿势抚摸上了圆球，目光中流露出了对孩子般的慈祥疼爱之色。
“这些太过宝贝，倾注了我不少心血。若直接焖杀，主人也觉得可惜。如今场面混乱，各宫关门做事，也难掩枯燥，想找新乐子，倒是能铤而走险一波。”它放下爪子，“只要小心谨慎些。”
文三娘也觉得放弃太过可惜，但它想到内外城的戒备，脑仁便有些疼，“你想怎么做？或者主人想怎么做？”
邑大人示意它往外走，一边递过去叠起的纸，“上面有买家的地址，前几个你不用管，都在内城，我们会安排。后头有外城的，需要你搭线。”
“A区……怎么还有B区……”文三娘压低声音，“B区出入需要扫描，你这不是给我找坑？！”
它不爽地说道：“我都说了暗道不行了，我施法把它们变出去啊？”
“叮”，邑大人刷开门，闻言停下脚步，侧头弯起嘴角，轻声道：“你会有办法的。”
文三娘一噎，倒也不再争论，随它迈出去。各怀心事的一鱼一犬都没发现脚底的空气中，淡蓝色的光影闪现又隐遁，在双向门划拢时，顺滑地淌了出去。
文三娘收好纸，与邑大人原路返回，一路上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同猎犬聊天。
“上回送给主上的‘礼物‘如何了？”
“挺好的，现在还在城主府里头呢。”
文三娘的声音讶异，“这倒稀奇……不过是一个逃犯罢了……”
“所以说，咱们银箱子卖的好，也不无道理。”邑大人淡淡道：“有些宫殿耳朵灵，发现主上也玩这些，自然吊起好奇心，也想搞一个了。这在外界叫什么来着？”
文三娘替它答道：“明星效应吧……”
两只生物渐行渐远，逐渐离开乳白色的区域，在外头时心照不宣地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