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淮说：“上一回，我不也在视察团面前将刀疤送上了审判台？”
“你那一定是瞎猫撞上死耗子。”羌无嘟囔，脸上表情明显不信，但确实有所松动，它拿起裁决剑，先执行一日任务，听见手下的闷哼声，它莫名心情舒朗了些。
掌控权又回到自己手中，它扔掉裁决剑，缓慢坐下来，“好了，现在我们可以聊一聊。”
纪淮绷紧脊背，等眼前发黑的眩晕感散去，沉声问道：“你想聊什么？”
羌无单刀直入，“你怎么知道我是前十八号刑山的管理者？”
“猜的。”纪淮说道：“刀疤说起两座刑山的时候，你身体明显僵硬；还有你这些天表露出对消亡和表决的在意，所以我诈了下，没想到你真是。”
纪淮半真半假地说到这，随即轻笑了声，“羌无，你还是得多收敛情绪，这对你有好处。”
肉眼可见，黑猩猩的脸色由红转白，它本该气恼纪淮的狡诈，但只要想到消亡，它便控制不住自己的害怕。
多么可笑，它是手起刀落的刽子手，见惯奴隶的死亡，然而角色转换，真正轮到自己了，它就异常的害怕。
因为它知道F区的凶蛮残暴。
“这话你没说错。”羌无苦笑一声，“我得藏好自己的情绪。连通缉犯都能诈出来，可见我自乱阵脚到什么地步了。”
纪淮难得没搭话——毕竟这消息是弩加透露的，羌无其实藏的不错……
“那柄剑。”羌无的目光落在裁决剑上，“你是怎么来的？还有别的吗？”
“这算是第二个问题？”只一下，纪淮就知道羌无并没有将他说的帮忙放在心上，他提醒道：“这柄剑独一无二。如果你是想拿剑直接去杀刀疤，我劝你放弃。”
羌无是有这个想法，裁决剑是它见过最锋利的剑，要不是这柄剑只能待在这个牢房内，用于惩治犯人，它早就偷偷拿着找机会捅刀疤了！只是被人说中心里闪过的念头太羞耻，它不爽地反问：“为什么？”
“第一，洛西文还在F区；第二，你曾经的下属们如今效忠刀疤，即使你杀了它，十八号刑山内也无人站你身后，说白了，你现在没有拥护者；第三，哪怕你成功一击必中，但你咽得下这口气吗？死亡只是一瞬间，让刀疤这么死了，你甘心？”纪淮一一列举。
“当然不！”羌无下意识反驳，低声道：“效忠个屁，还不是恐惧它的手段……”
纪淮目光闪了闪。
羌无烦躁道：“如今这座刑山内，是只猩猩见我就绕道走，看我仿佛是瘟疫。当然，我知道这是刀疤下令这样，但我已经完全被孤立出去，只能自己找机会杀死刀疤。难不成真等它将我折磨死吗？”
“所以你觉得拿剑进行暗杀，是你赢得的一次机会……”
“不是剑，别的方式也行，比如让它在刑山监工时，不小心掉进自己的刑罚里；或者我足够能熬，熬到洛西文离开，让它被其他刑山之主们审判；又或者视察团再次降临，将这个破坏规矩的家伙彻底除名……”羌无眼底发红，情绪起伏，“可这些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一个都办不到！”
突兀的，它听见一声极轻细、却异常清楚的轻笑，“你看，你不是很明了吗？”
“什么？”羌无有些懵。
纪淮侧耳听了下外头的动静，说道：“羌无，你想杀死刀疤、重新回到管理者的位置，这不是一步，是许多步，你无法单枪匹马完成这些事情，你只能寻求帮助。我还是那句话，我可以帮你。至于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你可以慢慢想，等之后再告诉我答案。”
“反正，一日一次的折磨，我尚且能受得住。但你有没有命活到下一次，就全凭刀疤心情了。”
他淡淡地说完，短暂的交谈时间再次结束，交班的黑猩猩们鱼贯而入，羌无怀着复杂的心情，转身离开。
半日后，弩加准点进来送吃食。
牢房外的黑猩猩们也需要进食，此刻，三三两两的在外头休息，不大的说话声正好可以掩盖牢房里头的动静。
弩加将捆束的粗链条解开，纪淮的手不自然地垂落，他按了好久，才有力气去接弩加手中的食物包。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
“谢谢关心。”纪淮平静道：“但我没想过越狱。”
嘴唇闭合几下，弩加终究是抵不过好奇心，问道：“那你想让我帮什么？”
就暂且听一听吧，反正行不行动，主动权在它手里。
“传播一则消息：让F区知晓视察团马上要来了。”
弩加惊讶得瞳孔放大，“视察团要来F区？等等……视察团不是盛宴前才来过吗，怎么又来，还有你是怎么知道的……”
它的声音轻下去，缓慢地一字一句道：“你是想让我帮忙传播不实的谣言。”
“只要大家都认定这条消息，又怎能说它不真实呢？”纪淮轻声道。
“不可能。”弩加皱眉，“哪怕视察团来检查的时间不定，但相隔一个盛宴，也太频繁了，不会有人相信的。”
“你看，你也说了，检查时间不定，那也就是有这个可能。”纪淮说：“将可能变成肯定，那要凭你自己的本事。不过，谁说一定要人相信？将可能的种子种下，让大家有怀疑的念头也足够了。”
弩加一时没想明白，“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什么？”
纪淮坦然，“为了自救。”
“搞不懂你肚子里的弯弯绕。”弩加显然没明白传播谣言和自救有什么关系，“别不是又想重复先前的操作，但你现在这样……啧啧，视察团真来了也是站刀疤这边。”
纪淮笑了笑，“不会。有些手段，用一次就够了。”
所以不会重复。
弩加莫名有些发冷，它抚了抚颈后竖起的毛发，说道：“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才不做。更何况，我如今在刀疤手底下做事已然战战兢兢，哪有心思和能力去干这么大的事。一旦被刀疤抓住，我会生不如死。”
真正不想干的人，是不会说这么多话，摆出这么多漏洞的。纪淮想到贵族们互相不信任、互相使绊子的秉性，实在忍不住地笑出了声，他捏紧食物包，在弩加疑惑的视线中说道：“这不是乞求，这是交易。”
他清楚地看见黑猩猩浑黄的眼珠子里闪过一丝光亮，“你帮我传播消息，我帮你除去刀疤，还有你身上的伤和疤痕，后续也能给你全部恢复了。至于你曾经被夺的刑山之主……等刀疤消亡后，也不是没有重任的机会……”
纪淮点到为止，面前的黑猩猩果然顺着往下想，呼吸都有些激动的急促。
但很快，弩加隐下这些情绪，“我险先就相信你画的大饼了，你现在就是板上鱼肉，能怎么除去刀疤？”
“这你不需要知道。”纪淮将吃完的食物包递回去，有些厌倦黑猩猩们的试探来去，一个两个都是这般，他直言道：“以前我能将刀疤送上审判台，这次也能’审判’它。”
“此外，我想对你来说，仅仅只是传播一则消息并不困难，你比我更清楚F区内想拉刀疤下台的贵族有多少，你完全可以借力打力而不被发现。我成功除去刀疤了，大家双方欢喜；哪怕我失败了，你也能全身而退，不是吗？”
所以，别再摆出一副苦恼的模样，搞得有多为难似的，其实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吧。
纪淮垂下眼，安静地自语道。
没多久，他便听见弩加的声音，“好吧……我试一试。你最好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若你敢反悔……呵。”
怎么会反悔？比起油盐不进的刀疤，能被言语挑拨的管理者不足为惧。弩加是，羌无是，别的刑山之主们也是。
弩加提起篮子，砰砰跃动的心脏终是按捺下来，它深吸一口气，暗想——还好今天外头足够吵闹，不然这边的动静就会被有心人发现，它要赶紧整理好表情出去，不能露马脚了。
不过……外头究竟在闹什么呢？
很快，它便知道了。
城池的谣言顺着山风，终于在两日后抵达F区，于是，贵族们头碰头，耳并耳，哪怕是在一派严肃气氛的十七号、十八号刑山，也说起关于“罪城之心”、“通缉犯”的事情。
——犯人一旦落网，将押送至主城，公开判决。
可关在牢房里多日的人，又算是怎么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