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抬手想摸摸自己的儿子，但又无力地垂下去。
苏辙一把抓住母亲垂下的手，放在自己脸颊：“娘，父亲和哥哥、小妹还在后边。您再等等，他们很快就回来了！”
程夫人此刻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不停流泪。
她等不到了······
苏洵父子早有书信报喜高中的消息，可是送信人路上病倒了，信件现在都还没送到家人手中。
王弗问道：“子由，听说进士科上月已考，结果如何？”
苏辙哽咽道：“娘，我和哥哥都中了。父亲的文章也受到京城名士的赏识，无数的学子都争相拜读父亲的文章，就连官家也看过。”
程夫人虽说不出话，嘴角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的夫君一生不第，多年愁苦，今朝也算是得偿所愿。
自己的两个儿子不仅娶了妻，又双双高中，此生无憾。
文姬道：“娘，子由就在您跟前，有什么交待您尽管说。”
程夫人望着苏辙，眼中噙满泪水，想开口却一个字也吐不出。
看着夫人着急的模样，侍奉多年的任妈妈道：“我知道夫人想说什么。”
这些年，都是任妈妈陪在程夫人身边，没人比她更了解夫人。
文姬道：“任妈妈，您请说。”
任妈妈一边落泪一边说道：“夫人一定是想请三郎原谅她。”
文姬大惊：“为何啊？”
任妈妈道：“夫人向来严厉，辙哥儿小时候又顽皮，夫人没少打你。好几次把辙哥儿打得身上青紫，夫人就睡不着觉。打在儿身疼在娘心。辙哥儿，这些年夫人一直很歉疚，说她对你严苛太多，关爱太少。”
听完任妈妈的述说，苏辙心如刀绞：“娘，孩儿从未怪过您。如果不是您的严格管教，哪有孩儿的今日？娘，孩儿感谢您给我生命，教育我成长。如今孩儿有能力孝顺您，您却要撇下我去了。求求您，不要走！不要走！”
苏辙慌忙从怀中拿出“速效救心丸”：“娘，你张嘴，吃了这个就能好起来！”
程夫人微微摇头，她这一生走得艰辛，也看多了人间疾苦，深知做人不能太贪心。
她夫君终于靠文章和才学显达京都，两个儿子才学兼备，小小年纪就中了进士，两个儿媳都十分孝顺。
在生命的最后几年，她过得安心又惬意。
够了！足够了！
恍惚中，程夫人看见八娘站在门口，似乎在等她。
八娘你是来接娘的吗？
娘这就来，咱们娘俩再也不分开。
程夫人看了一眼屋子里的亲人，视线最后落在苏辙的身上，含笑而去。
刹那间，房间里传出了恸哭之声。
苏辙不肯相信母亲已经离开，倔强要拿水把丹药给母亲喂下去。
王弗和文姬拉着他：“三郎，娘已经走了。你就不要再折腾她了！”
任妈妈哽咽着：“辙哥儿，你先出去。我们得趁着夫人身子还是热的给她换上寿衣。不然，一会儿凉了就穿不上了。”
苏辙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只剩下了一具躯壳。
其实他知道，母亲已经是油尽灯枯，哪怕是速效救心丸也不会起作用。
可他不愿意承认，承认母亲已经离开的事实。
苏辙茫茫然往外走，忽的吐出一大口鲜血来，紧接着就双眼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可吓坏了文姬，她连忙找来郎中。
郎中说苏辙是三天三夜没休息，又急火攻心导致的晕厥。
走之前，郎中还是开了些补药。
苏辙足足睡了一天一夜才幽幽醒转过来。
恰巧任妈妈进来查看，看见苏辙坐了起来，高兴坏了：“辙哥儿，你终于醒啦！”
“妈妈。”苏辙的声音很沙哑，“文姬呢？”
“主君和二郎还未到，你又晕倒了。王夫人身子不好，家里大小事都落在了文姬身上。”
任妈妈一边回答一边给苏辙倒了一杯水。
喝过水，换上孝衣，苏辙起身要出门，任妈妈拉着他：“辙哥儿，你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又睡了一天一夜没吃饭，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苏辙没有一点胃口，又不愿任妈妈担心，说道：“任妈妈，辛苦你去准备。我先去看看文姬。”
“诶！我马上就去后厨。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我做的羊肉汤。你离家这么久，一定很想吃。”
苏辙看着年迈的任妈妈道：“妈妈，你可别累着自己，让其他人做吧。”
“其他人做的哪有我做得好？你回来了，妈妈是高兴。”
苏辙心中涌上酸楚：“妈妈，您就和我的娘亲一样，以后我会好好孝敬您！”
任妈妈生了两个孩子都夭折了，前些年丈夫也死了，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苏辙的话让任妈妈很是感动，她抹去眼角的泪水：“我知道辙哥儿孝顺，妈妈这就给你做饭去！”
送走任妈妈，苏辙在家里到处寻文姬的身影。
家里的主母走了，只有文姬一个人安排操持。
此时，灵堂已经布置好。
文姬一早就挑好了最好的棺木，程夫人换上了华贵的寿衣静静睡在里边。
整个府邸都挂上了白色的帷幔，门口也挂上了白色的灯笼。
家里管事的，接待宾客的，全部都被文姬安排得井井有条。
自从婆母病重，文姬很久都没能好好休息。
她和王弗轮流守在婆母床前尽孝。
这几天，她更是只能抽空打个盹。
远远地，苏辙看见文姬按着额头，眼底写满了疲惫。
“文姬。”
苏辙走到妻子面前，低低唤了一声。
他们夫妻分别已有一年多，可他们根本就没有时间去享受重逢的喜悦。
“三郎，你回来了。”
文姬眼中含泪。
“我回来了。”苏辙抱住妻子，“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官人~~~”
文姬眼泪滑落，满怀的思念无法宣之于口。
忽的，她感觉自己整个身子都腾空，原来是夫君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三郎，你······”
苏辙道：“你太累了，该歇歇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我吧！”
“可是你······”
文姬话还没说完，就被苏辙抢了白，“我是你的夫君就该保护好你。”
文姬既感动又高兴。
把文姬抱回卧房，替她盖好被子：“你睡一觉，什么都不用管，一切有我。”
文姬拉着夫君的手不肯撒开。
苏辙哄道：“我不走。”
等到妻子熟睡，苏辙才起身关好房门。
事实上，文姬已经安排好了一切，苏辙根本没什么事可干。
离家一年多，他茫茫然走在家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角落里都留下了他无数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