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埋头公文：“我还有几个案卷没有看完，你先去吃。”
对这个拼命三郎的上司，赵明诚早就习以为常，道：“我去湖月楼买些饭菜回来。”
李清照道：“那就多谢你了。”
赵明诚打趣道：“讨好上司不是我这个下属该做的吗？”
李清照笑道：“赵主簿，你何时变得人情通达了？”
赵明诚笑而不语，正要往外走，就看见苏府的何七走了进来。
“小娘子，王妃和莫愁娘子让我来请您回去。”
李清照问道：“是爹娘身体抱恙？”
何七摇头：“王爷和王妃都很好。只是王妃说有要事，务必请您回去一趟。”
既是母亲召唤，李清照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务，对着赵明诚道：“赵兄，那我先回家一趟。有事就到南园寻我。”
赵明诚道：“通判大人且安心去，衙门里有我哩！”
苏府南园。
李清照急急跑进来：“娘，您找我有何要事？”
莫愁拉着李清照坐下来，道：“阿照，我和你娘正为一事烦恼，要问问你的意思。”
母亲和姑姑平日里就最有主意，今日竟要问过她的意思，李清照发觉事情非同小可：“到底是何事？”
莫愁道：“你可知城南学苑街的《程家学堂》？”
李清照点头：“就是程颐开办的讲堂，我听说过的。”
莫愁道：“那你也应当知晓他讲学的内容是什么罢？”
李清照明白了：“母亲和姑姑是痛恨他宣扬的学说罢，尤其是他那些关于女子的言论。”
文姬这才开口道：“你爹就最听不惯他那副道德高标的样子。随时都摆着严肃的姿态教训别人。分明都已经把他赶出朝廷了，他还不死心，到处招揽学子蛊惑人心！”
李清照道：“如今朝廷支持学者办学堂，更允许不同学说传播，这不是没办法的事吗。”
莫愁道：“你爹说要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但不是容许异端学说的存在。如今这世道讲究男女平等，程颐枉读了那么多圣贤书，居然让我们对男子要顺从、听从。说到底就是为了让我们成为男子的附庸！”
文姬道：“阿照，我们也不愿对人刻薄，只是我和你姑姑商量了许久，还是认为不该留程颐在京师，乱了人心。”
李清照垂睫：“娘，姑姑，你们是要我把他赶出开封府？”
文姬和莫愁双双点头。
李清照道：“我也正有此意。不过就这样赶走他，只怕不能服众。不然我们带着女学生们去他学堂辩上一辩！”
现下汴京流行辩论，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三个女子一拍即合。
午睡之后，程颐照常开坛讲学，底下的学生黑压压一片，毕竟他的学问备受司马光等人推崇，先是大宋知名的大儒。
讲得兴致正浓，忽然闯进了一群女学生，而后李清照、文姬和莫愁走了进来。
看见王妃和衙门官员，程颐甚至都不起身，依然端坐在蒲团之上：“不知王妃和李大人上门有何贵干？”
李清照质询道：“程夫子不是最讲究礼仪吗？为何见了王妃还不行礼？”
程颐面不改色：“与人交往，讲究的是礼尚往来。王妃和李大人突闯我的私人宅院，居然还要我起身行礼，岂不是颠倒黑白？”
莫愁性急想要发作，但被李清照拦住：“姑姑，今日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不能用强，只能以辩论取胜。”
这时，文姬道：“程夫子开门广纳听众，我们自然是来听夫子讲学的。”
程颐睥睨道：“我的课只讲给男子听，请你们女子速速退下！”
莫愁愤愤道：“我们女子不配听？那我且问夫子，没有女子何来的你们男子？”
程颐道：“万物相生相克，阴阳调和，男子有男子的责任，女子有女子的责任，大家各司其职，才能天道。”
有女学生质问道：“夫子口中男子的责任便是朝廷社稷，女子的责任便是生儿育女。古往今来多少混蛋男子祸国殃民，又有多少奇女子可歌可泣！
汉惠帝司马衷是个弱智也当了皇帝，葬送了王朝，让百姓苦不堪言；平阳昭公主镇守娘子关，为父亲开疆拓土。如此例子，不胜枚举。可见上位者，理当能者居之，不该分什么男女！”
程颐对女学生说辞不屑一顾：“一派胡言！老夫不想与你们多费口舌，速速离去！”
李清照上前一步道：“程夫子宣扬以德服人。今日我们且当众论一论，大家心中自会有公论！”
程颐道：“李大人好大的官威啊！”
李清照站在台上，对着众人讲演道：“一个王朝的立身之本是规则，是律法，而非道德。道德只是规则和律法的补充。从小我的父亲就教导我说：一个肮脏的国家，如果人人讲规则而不是谈道德，最终会变成一个有人味儿的正常国家，道德自然会逐渐回归；
一个干净的国家，如果人人都不讲规则却大谈道德，谈高尚，天天没事儿就谈道德规范，人人大公无私，最终这个国家会堕落成为一个伪君子遍布的肮脏国家！”
程颐气得脸都红了：“你大胆，居然讽刺我是伪君子！”
李清照鞠躬作揖道：“夫子误会了。夫子的道德修养自然很高。可是你如果期待人人都像你一般，那便是痴心妄想了！个人的修身养性可以道德高标准，但治理国家还得规则现行。”
程颐道：“我看你才是痴心妄想，你这是诡辩！”
莫愁激动道：“最会诡辩的是你这个老头子才对！你公开宣扬‘饿死事极小，失节事极大’，要女子从一而终为男子守贞。全是屁话！
男子要他们的妻子替他们守贞守节，他们自己却公然嫖妓，公然纳妾。再嫁的女子似乎就是毫无道德；再婚的男子，多妻的男子，却一毫不损失他们的身分。这不是最不平等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