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唐五起身洗漱，枪入袋，人精神，简单的行李再次捆在了驮兽背上。
不远处，玄堂和妹妹玄安早早收拾停当，待神秘猎人跨上坐骑，三人六骑在朝霞之中踏上旅程。
昨夜的来犯者尸首已不见了踪迹，唯有凌乱不堪的草地能证明那里曾被无数野兽反复踩踏过。
兄妹俩默默哭了一夜，此刻，玄堂双目肿胀，眼眸中布满密密麻麻的红血丝。
死亡如魔咒般萦绕在二人心头，心知肚明，只是谁都不敢去想。
玄安的气色愈发差了几分，昨夜的哭泣伤了不少元气，此刻犹如凛冬枝头上的残叶，瑟瑟缩缩摇摆不定。
这个偶然遇到的陌生人，像是老天特意派来拯救他们的使者，先是雷霆般的清除了追兵，接着又抛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诱惑。
“老唐，你真的有把握医好安安吗？”
这话萦绕在玄堂心头一整夜，不止是他，妹妹肯定也想知道答案。
“没有。”
唐五实话实说，顿了数息后，他接着道：
“我要横渡绝望海，去到另外一处世界，那里，普通人去不了，一旦过去，再也回不来。”
“横渡绝望海？不！不可能！绝望海谁也过不去！”
玄堂大惊失色，那片海根本无人能穿越，所有驶离海岸之人，无一生还，这是无数人用生命验证过的铁的事实。
绝望海这一名称的来由，不是没有根据的。
“老唐……你……为什么要救我……”
玄安的声音很轻，轻到哥哥几乎都没有听清。
她身体不行，但智商绝对不输于哥哥，猎人老唐若是为了钱还情有可原，可他只字未提酬劳。
再说，家庭遭逢惨祸，如山的财富已经散尽，两兄妹真没有多少钱能支付。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老唐图的是什么？
“你和我夫人名字一样……
她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性情大变……
她还活着，但是与我的距离越来越远，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她……”
唐五喃喃自语。
这番话憋在心里已经太久，找不到人倾诉。
他不止一次的反思，如果……如果爱人始终和他在一起，也许真就能杜绝此事的发生。
可事情已经发生，谁也改变不了这结局。
安安不会去考虑他的感受，就像他不会在乎原始人会怎么想。
玄堂和玄安没有再说什么。
仅仅是因为名字一样吗？
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让人无法理解。
可是，没人逼着他们做决定，去还是不去全在自己。
无论老唐的出发点是什么，大不了也就是一死吧？
本来也快要死了。
“老唐，妹妹可以交给你，实不相瞒，我无法忍受眼睁睁看着她香消玉殒……”
玄堂又开始哽咽。
老天对他不公，不过是刚成年，却要背负如此沉重的精神枷锁，数不清有多少次，他默默在期望能替妹妹承受这一切。
“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名叫‘安安’的女孩，你也会去帮她的。”
唐五晒然一笑，手一伸，把旁边摇摇欲坠的女孩轻轻揽住，抱到了自己的鞍鞯前。
玄堂或是碍于世俗观念，明知妹妹已无力支撑，却不敢越雷霆半步，他不在乎。
十几岁的小丫头，做他的重孙女都够了，怕什么？
轻飘飘的女孩，怕是都没有五十斤，长期的疾病折磨，让她瘦成了皮包骨。
“老唐，我相信你，就算死在路上，我也不怪任何人。”
玄安莫名感觉到一阵温暖，仿佛找到了依靠。
“老唐，你是个好人……谢谢！谢谢……”
玄堂泪如泉涌，唐五的话击中了他的内心。
确实，如果将来自己遇到另一个‘安安’，绝对不会在其困难的时候袖手旁观……
晓行夜宿，风餐露宿。
八天后的午后，咸腥的海风终于吹拂在了三张风尘仆仆的脸上。
眼前并非大海，而是座早已荒废的造船厂。
木方、木板、钢铁龙骨，到处都是堆成山的原材料，这座占地面积极广的工厂少说已经被遗弃了二、三十年。
杂草丛生，破败不堪，无数鸟兽将这里当成了乐园。
走在厂区里，玄堂忍不住感慨，这得多少钱的投入啊！
如今都打了水漂！
经过八天的相处，他和妹妹明显开朗了很多。
原本他该在中途转道去水口镇，可一想到将与妹妹永别，遂执意要将她和老唐送到海边。
“老唐，厂房里有建好的船，好几艘啊，全都完好无损。”
玄堂骑着驮兽走在前面，转过一堆已经腐朽的木料堆后，忽然惊喜的喊了出来。
宽大的厂房有几处墙壁已坍塌，透过破口能看到里面的景物，还真是一长溜已经完工的中型铁船。
“嗯，这些船可以用，木质甲板都刷了漆，船壳已经锈蚀，不过不影响航行……看到墙边那几个油桶了吗？去找小桶盛些滑油出来，帮我把滑道涂抹匀了，等下斩断卡扣锁链，船就能顺着滑道溜进大海。”
对于造船厂，老唐还真不陌生，天朝时代，海边就有数间私人加工厂，没这么大规模，工作方式却大同小异。
已造好的船被架在滑道上，倾斜入海的滑道犹如列车铁轨，船只一经放开羁绊很快就能冲进海中。
船上配备了风帆组件和电石驱动装置，电石肯定没有，就算以前有储备，肯定也早过了期，他需要到工厂库房找几组帆来挂上。
玄安趴在驮兽上看着哥哥往铁轨上抹油，他干的很卖力，知道这关乎自己的生命，不敢有半分偷懒。
哥哥成熟了好多，像个大人，只是外观看起来依然瘦弱不堪。
老唐回来了，他不知在哪儿找了个拖车，拖着满满一车帆布和胳膊粗的绳索。
这个猎人根本不像是猎人，他似乎什么都懂，成捆的帆布怕是有两、三百斤，被他轻松就丢到了十余米高的铁船甲板上，连梯子都不用。
他就像是经常给船挂帆似的，手不带停，一主帆，一前帆，几乎不加思索的就绑在了两根高高的桅杆上。
收拾完船舱，老唐又跑去和玄堂清理滑道，一直折腾到天快黑才整理停当。
晚餐就在船厂里解决，哥哥跑去猎杀了几只蠢笨野鸡，老唐找来了以前厂里工人使用过的铁锅，煮了一大锅鸡汤，干饼子泡在鸡汤里变得松软香甜，玄安居然破天荒的吃了满满一小碗。
美味的野鸡汤让三个人吃的不亦乐乎，晚餐过后，老唐从行李中取出数只钱袋。
“玄堂，我和你妹妹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些钱给你，权当是我资助你东山再起的资本。”
他手中抓着的一堆袋子看着就沉甸甸，有金币，有银币，其实金币还更多些，丢在男子脚边时哗啦啦的响声别提有多美妙动听。
“这么多？全给我吗？”
幸福来的太突然，玄堂直接懵逼。
他身上所有银币加起来都不足一金币，父亲在世时，家里都没有这么些现金。
“钱财身外物，别看得太重。”
唐五呵呵一笑，反手抄起长枪和两把大转轮，一并推到了玄堂脚边。
“老唐，你这是干什么？怎么枪也不要了？”
男子彻底惊呆，枪是猎人的命根子，怎么可以说不要就不要？
“我要去的地方用不到，你留着玩儿吧，子弹在驮兽行李里，有很多。”
唐五看着滑道上排在第一位的铁船，若不出所料，接下来他将进入异能者世界，能否救治玄安，就看她是否有这个命了。
“我……我能不能和你们一起去？”
玄堂一阵伤感，如果能有老唐这么个依靠，无疑会活得轻松许多。
“不行，我现在担心的是，玄安有可能都过不去。”
唐五略作思忖后接着道：
“她的生机几近于无，也许还能遮蔽一二，你一个精壮汉子，怎么藏都藏不住的。”
他的话兄妹二人似懂非懂，但瞧着老唐的表情不似在说谎，不由得人不信。
想来也是，偌大一间造船厂都被直接荒废，若是真有人能穿越这片海，哪怕希望渺茫，当权者都不会轻易放弃。
玄堂不再说什么，该说的话在路上早就说完，这是宿命的安排，他无力抗衡。
这一夜他时睡时醒，唯恐一睁眼老唐和妹妹已经离去。
直到天微微亮，他振作起精神，第一个爬起来把昨晚的剩饭放在火上煲热。
三人吃过早饭后，玄堂恋恋不舍看着老唐和玄安上了船。
“回去吧！哥哥，回去吧！人生路还长，一定要坚强！”
妹妹的泪水划过脸庞，笑容却在绽放，她相信哥哥将来会有一番大作为。
一锤砸开扣锁，他含着泪目送铁船滑入大海，那吱吱呀呀的摩擦声愈发让他心如刀绞。
“再见了安安，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再见了老唐，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
玄堂不停的挥着手，船在蔚蓝大海里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波光粼粼的海浪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