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起车帘,看着府邸上方烫金耀目的安国侯府四个大字,袁修月紧抿朱唇,心下一时感慨良多
两年前,自她入宫之后,便一直不曾回安国侯府省亲
如今,阔别两载,重回侯府,她的原本平静的心绪,渐起波澜
时间,恰是午时。
如日正中,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棂,落的侯府堂厅里,满室华辉
堂厅正位上,安国候袁成海浅啜一口热茶,催促着眼前与自己同桌对弈的凌氏:“夫人,该你了”
袁明月的美,完全承袭于凌氏的容貌。
如今虽已过四十,她举手投足间,仍是仪态万千
一双剪水秋眸淡淡的睨了袁成海一眼,她轻笑着刚要落子,却在瞥见门外的袁修月时,不禁微微一僵:“皇后娘娘”
闻声,袁成海不由一惊
转头看向门外,见袁修月真的站在门外,他急忙放下手中茶盏,与凌氏一同起身对她恭敬行礼
“老臣参见皇后娘娘”
“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父母大人不必对女儿行此大礼”急忙伸手将两人扶起,袁修月对两人弯唇一笑,却见眸间氤氲点点
眼前二老,是他父母,虽然在他们眼里,从来都只有明月,虽然,因为明月入宫一事,他们也曾闹得不甚愉快但对于向来渴望亲情的她来说,这份久别重逢的喜悦,却仍是弥足珍贵的
“身为臣子,该有的礼节总是不能免的”
对袁修月笑了笑,袁成海见南宫萧然也在,连忙恭身揖手:“见过宁王殿下”
“老侯爷不必如此拘礼”
微微一笑,南宫萧然十分随意的抬了抬手。
“谢宁王殿下”
对南宫萧然颔首示意,袁成海这才转身看向袁修月,疑惑问道:“娘娘不是跟皇上出游了吗这会儿子怎会跟着宁王殿下回来”
“女儿”
眸华微抬,面对父亲的疑问,袁修月抿唇苦笑了下,终是对影子伸出手来。
知她要的是什么,凝着袁修月洁白纤弱的手,影子虽觉得诏书应由皇上诏令,却是在她凝眉的瞳眸注视下,极不情愿的低头自襟袋里将废后诏书取出递了过去
“父亲大人”
握着诏书的手,微微紧了几分,袁修月面沉似水,将之呈于袁成海面前,语气呜咽道:“女儿没用,到底还是被皇上废了”
“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
与凌氏同时出声,袁成海浓眉倏然拧起,先是看了看袁修月手里的废诏,又看看她身后的南宫萧然,见南宫萧然对自己面色沉静的对微微颔首,他脸色变了变,急忙伸手接过袁修月手里的诏书。
抬眸仔细观察着父亲的脸色,袁修月紧紧咬着下唇,嗫嚅道:“女儿样貌不济,本就不讨皇上欢心,这次出行,一不小心对皇上动了手”
“什么”
对袁修月的话,似是充耳不闻,袁成海握着诏书的手,微微颤抖着,脸色一时难看至极:“你可知道,对皇上动手,乃是触犯天颜,是诛九族的重罪”
“父亲大人”
见自己的父亲如此反应,袁修月心下微苦
她早已料到,知道她被废之后,他一定会是如此
可为何,真正面对的时候,她的心里,却忍不住涌起阵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侯爷”
轻唤袁成海一声,凌氏上前,待看过诏书之后,她抬眼看向袁修月,眉目间隐隐的皆是责备之色:“你这孩子,早前为娘便说过,宫中之事变幻莫测,你的心智不比你姐姐,让你助你姐姐入宫,可你心里一万个不情愿,死活不依,如今倒好,如今可好”
面对凌氏的指责,袁修月心下微窒了窒
双眸中,水雾弥漫,她轻颤着唇,哽咽道:“母亲,皇上说过,女儿的罪只责己身,不会牵连袁家”
“你懂什么”
怒斥一声,凌氏轻颤着手,对她万般指责:“若你姐妹能同时入宫,便是一后一妃,极致尊容,可如今你被废了,若你姐姐日后进宫,也会受你所累,顶着个废后家姐的名衔”
“母亲”
在这世上,没有哪个孩子,不想得到父母的疼爱
她也一样
就如从小到大,他们每每在注视着明月的时候,她总希冀着他们可以多看她一眼
可是,他们从来没有
没有多看她一眼
就如现在,她成了废后,可他们口口声声所顾及的,不是她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而是明月的荣华富贵
纵然,来时她心中清明万般,早已料到他们会是如此,但此刻真真切切的,从他们口中听到明月的万般如何,她的心里,有无奈,有苦涩,更多的,却是深深的不服
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他们的女儿,他们却永远只看得见一个
用力紧咬唇瓣,将下唇就快咬出血来,却还是忍不住心下的痛,袁修月轻摇臻首,以手指戳着自己的胸口出声问着袁成海和凌氏:“在你们眼里,从来都只有姐姐一人,你们可曾想过,我和姐姐一样,也是你们的亲生女儿难道在你们眼里,亲生女儿一切安好,还抵不过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权势浮云吗”
“住口”
猛地怒喝出声,袁成海瞳眸圆睁,将废后诏书用力甩在她的脚下:“你可知道,你身为袁家二小姐,是为当朝国母,我袁家便是皇亲国戚,多了这废后诏书,你对袁家,便什么都算不得”
“父亲”
蓦地抬头,凝望着自己的父亲,袁修月心头如利刃划过,眼底的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的滚落下来
直到这一刻,她才不得不承认
她,之余她的父母,之余袁家,从来都是多余的,什么都算不得
“侯爷你这话严重了”
低眉看了眼袁修月,南宫萧然心下微痛,终是忍不住出声喝止
袁修月身后的影子,伸手擎着她不停轻颤的肩膀,亦是一脸忿忿:“再怎么说,娘娘也是您的女儿”
“女儿”
冷笑着重复着影子的话,袁修月倔强的抹去脸上的泪水,直勾勾的看向自己的父亲:“他何时当我是他女儿了”
“你”
原本有南宫萧然出面,袁成海的疾言厉色,已然稍有收敛,此刻听闻袁修月说自己从未当她是女儿,他的脸色瞬间铁青
砰地一声
狠狠的一拍桌子,他冷喝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父亲多么讽刺的称谓”
冷冷一笑间,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不看袁成海,也不看凌氏,袁修月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身抬步,一步步朝外走去
眼下,她的心,真的很痛,痛到再在这里多待一秒,她都会觉得窒息
“站住”
见袁修月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袁成海蓦地又是一声厉喝
身形一颤,袁修月停下脚步,却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堂厅里的气氛,一时凝滞到了极点
没有继续发作,袁成海的视线自影子身上扫过,有些忌惮的看了南宫萧然一眼
感觉到袁成海的视线,南宫萧然眉宇冷冷一皱,看着他的眼神,也透着几分寒凉
神色微紧,袁成海喟叹一声,转眸对站在门前的袁修月冷道:“废诏上书,过不了多久,你便会流放,在那之前,你是废后身份,若无皇上圣旨,便只能待在锦临院候旨,哪里都不准去从今日起,我不会踏足锦临院一步,为父权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从没生过她这个女儿吗
暗暗在心底重复着袁成海的话,袁修月心痛难抑
眼角泪水,像断了线一般,想停却总也停不下
无比艰涩的闭上泪眼,她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凄然笑意缓缓跃然。屏息许久,那双哭到红肿的眸,缓缓上扬,终至迎上窗外的艳阳。
空中,璀璨刺目的光,耀眼非常,将她眼角的泪,照耀的五彩斑驳
紧咬朱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她微仰头,将眼底的泪逼回:“父亲的话,我记下了”
语落,她再次抬步,不曾回头再看一眼
她想,从今日起,在这里,除了那座她生活了三年的院子和她的兄长,她真的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