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许久未见，但是祝婉之横跨了好些个时区回来，于情于理，她这个当妈的都得让祝婉之先把时差调回来再说。
王丽放弃了唠叨，从祝婉之的房间里出来了。
房间里终于安静下来。
祝婉之坐在床上，低头看着身上穿的这套睡衣，看着看着眼睛就有些失焦。
这套睡衣不是什么贵价的大牌。
用的也不是什么高级的材质，更算不上什么别致的剪裁。
顶多就是印花的图案别具一格——前面看不出来什么，后背上能大致看出来是一幅完整的画。
这是祝婉之从别人那里收到的礼物——从苏瑞那里。
这上面的图案原本是苏瑞创作的一幅画。
至于衣服。
这还是前些年苏瑞在国外开的画展上为特邀嘉宾定制的周边，总共没有多少，苏瑞专门留了一套送给了祝婉之。
祝婉之在国外一直没舍得穿，上一次回国的时候就顺带着背回了家里。
也是巧了，王丽正好拿了这一套出来……
方才洗澡时身上积攒的热气散尽，祝婉之突然觉得有些冷，爬到了床上。
祝家的空调向来给力。
即便是外面的天气又闷又热，房间里还是恒定的令人舒适的温度。
只不过，对于身心疲惫的祝婉之来说，确实有些低了。
祝婉之用薄毯把自己包住，闭上眼睛，试图隔绝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声和无孔不入的光线。
她蜷缩在床上，翻了个身，背对着窗户。
房间里一时寂静。
祝婉之紧紧闭着眼睛，看样子像是睡了过去，但是她的枕头上却莫名洇出了一团深色。
祝婉之的鼻翼翕动，眉毛皱起，像是在努力压抑着情绪。
又一声惊雷过后，祝婉之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她抱住膝盖，缩在毯子里不过小小一只。
随后祝婉之的眼泪不再受到限制，夺眶而出。
雨声渐小，突如其来的雷阵雨似乎是要停了。
但是此刻仿佛全都从室外转移到了祝婉之的脸上。
身边无人，祝婉之终于哭了个痛快。
她抽了几张纸巾，把脸上的眼泪擦干，然后用力把湿了的纸巾攥成团，捏在手心里，连带着失控的情绪一起扔进垃圾桶里。
祝婉之渐渐找回了理智。
今天看了王丽的反应，祝婉之想，她暂且应该还不知道那件事。
也对，这件事大概对外界来说不痛不痒。
国内的媒体大概只会大肆报道苏旺生的遗作拍卖以高价成交的消息。
没有人会在乎苏旺生的遗属发生了什么事。
苏旺生的遗属——他的独女，苏瑞死了。
甚至是在苏旺生的遗作以高价拍卖成交后的第二天。
苏瑞毅然决然地把她的生命终止在了年轻的二十四岁。
不吉利的本命年。
她压根不给旁人心理准备的机会。
没有任何预告，安安静静地离开。
拍卖行的工作人员前往苏家的别墅去取苏旺生拍卖出去的作品时，发现他们家大门未锁，按了门铃也不见平日的护工。
因失血而乌青的嘴唇，猩红的血水和她乌黑的长发，视觉冲击拉满。
她被发现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色裙子，也不知道她在浴缸里躺了多久，裙子已经被血水染成了淡红。
拍卖行的工作人员压根没想到会遇见这种事情，惊慌失措地报了警。
国外警方赶来，立即联系到了前两日刚刚被苏瑞辞退的护工。
她对曾经的雇主女儿身死表现出的震惊不像作假，甚至在现场还落了泪，喃喃自语，甚是惋惜。
经过一系列的调查，得出的结论排除了谋杀——毕竟现场的情况也不存在任何可疑的痕迹。
苏瑞被发现时，脸上没有一丝痛苦，仰躺在浴缸。
即便她手腕的伤口被水得胀开，双手至死都保持着交叠。
画面诡异，但优雅且从容。
法医来殓尸的时候才发现一个防水的密封袋子被她双手紧紧压在胸前。
那是苏瑞的遗书。
苏瑞向来不是一个爱给别人添麻烦的人，即便是做出了极端的选择不得不如此。
为此，她的遗书还贴心地准备了两个版本。
一份用英语写给发现她的人——她知道这些人一定会在拍卖会结束后再次登门。
所以开篇的第一句，就是抱歉给他们添了麻烦。
然后，里面还详细地告知他们，关于她父亲苏旺生的那副画被她放在了什么位置。
关于自己的死亡。
她用平静且冷漠的语言表述，阐明一切都是自己的选择。
像是在极端理智的情况下书写的，没有像在画上签名那般有花里胡哨的连笔。
条理清晰，甚至没有拼写和语法上的错误。
语气平稳，仿佛在说一个和自己无关的话题。
苏瑞在那一份国外警察看得懂的遗书末尾说，另一封中文的信件，麻烦转交给一个叫做“祝婉之”的人。
于是，祝婉之得了警方的消息匆匆从另一座城市赶来。
她看过了苏瑞遗书的内容之后，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祝婉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苏瑞为什么会因为那般荒谬的想法，终结了自己还未真正灿烂的人生。
苏旺生遗作的拍卖款，本应由他的女儿继承，但是苏瑞的遗愿，是决定捐给当地的福利机构，用作残障儿童的艺术教育资金。
祝婉之强忍着心中的悲伤，按照苏瑞在遗书里交代的，一项一项完成。
当然，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把她曾经最亲密的瑞瑞姐亲手送走。
“虽然有些残忍，但是婉婉，很抱歉，我只放心让你来做。”
苏瑞的遗书中，这么给祝婉之说。
来送苏瑞最后一程的人也就只有祝婉之一个。
对比此前来了艺术界一半大佬吊唁的苏旺生的葬礼，显得寒酸了许多。
祝婉之那日独自站在苏瑞的墓前无声垂泪。
“瑞瑞姐你何必呢，真的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