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府。
已是丑时,镇国公李广然却还是难以安睡。看着怀里的林锦年睡熟了,他轻手轻脚地把人安置在一旁,下了床。
初夏的天气白日里燥热,到了晚上却还是有些凉,阵风吹来,李广然身上的暖意已经消散无几,却是由内而外浑身一阵冰寒。
那日,赵基来向他说起六子的事儿,他当即拍案而起,转身离去。赵基却在他即将夺门而出的时候,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广平帝旧伤复发,已经是风烛残年了。
李广然愣在了当场,脑海中忽地想起当年突厥大犯边疆,西南又起叛乱,广平帝御驾亲征,上阵杀敌,被突厥人一箭射中小腹,自此留下了顽疾。
“什么时候的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赵基当时只是淡淡一笑,“宫中的眼线,字字属实。”
“所以呢”
“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怀亲王,请你搞清楚,我答应帮你,但没答应过要帮你害皇上”
“是害吗我倒觉得是救吧。毕竟我父皇终有一日要西去,但决不能让太子再败坏我父皇的名声。”
李广然冷笑一声,“你怕是太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赵基轻轻地扇了下手中的折扇,“镇国公,不是本王吃,是宣亲王去吃,六子已经被他捉去了,本王也奈何不得。”
李广然怒目圆睁,瞪了赵基好一会儿,却见他羽扇轻摇,淡定自若,眉眼间却目光锋利,杀伐决断,毫不留情。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看着广平帝,跟着他走南闯北,在皇权的漩涡里厮杀,他再清楚不过,这就是新一代的帝王之相。
而他,却和广平帝一样,已经是风烛残年,日薄西山了。他这一世,活的值了,然则,他还有一双儿女,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幼子。那一刻,他听到了自己心中长长的一声叹息。
曾几何时,他和广平帝走着走着就已经不知道互相算计过对方多少次,但是广平帝给了他一世的荣华富贵,他保了广平帝二十多年的国泰民安。两个人惺惺相惜,虽然底下也并不乏暗潮汹涌,可是他从未想过要伤害广平帝。而广平帝虽然委屈过他,但却一直相信着他。
落地的那一刻,李广然紧紧护在广平帝身后,广平帝紧紧抓住他的手,两个人再也分不出谁的比谁的凉。他的心,碎了一地。
李广然任由两行泪水滚滚而下,也罢,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静夜无声,面对着茫然天地,算是一种无声的忏悔吧。就像这皇帝一生中要对不起很多人,而他李广然作为这大周的群臣之首,固然也跳不开凡尘。
此时,一双素手温柔的攀上李广然的肩膀,李广然一惊,正待回身,林锦年却是在他宽厚的背上摇了摇头。
“老爷,我知道你要强,但是心里又苦。你哭吧,我不看。”
李广然无奈一叹,“让夫人见笑了。快回去,可别冻着,你现在可不是一个人。”
“老爷,既然咱们改变不了,就躲开吧。我的家乡青山绿水,等这孩儿一落地,咱们便去看桃花。再不回来了。”
李广然抬头看了看天,繁星映月,好不灿烂恢弘,这镇国公府自他搬进来到现在也有十年了。十年光阴,弹指而去,这一身的功名利禄如今却如此虚无。真正让他感到心安的还是背后温柔的女子,和她腹中正茁壮成长的生命。
“好,咱们一家三口去看遍天下桃花,岂不快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