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萧长宁便反应过来屏风后站着的人是谁,大晚上能出现在这里的也只有沈玹了。
她脸一臊, 睡意吓去了分, 下意识抬手捂住了眼睛,片刻又忍不住将五指打开一条缝,从一线缝隙窥看,纳闷地想:沈玹这是站着小解
屏风后的沈玹从萧长宁进门时便已察觉, 此时被撞见小解,也并无惊慌意外, 依旧淡定地系好衣物, 微微转过冷峻完美的侧颜,隔着朦胧如雾的屏风乜视她,微哑道:“长公主殿下也起夜”
气氛说不出的诡谲。
萧长宁蓦地一窘,脑中充斥着太监是站着小解还是蹲着的疑惑,瞬间晕头转向,反手拉开门,磕巴道:“本宫去南阁解决, 不、不打扰你”
沈玹整理好下摆, 松松垮垮地披着外袍从屏风后转出, 刚巧看见萧长宁一抹背影闪出门去, 因心不在焉,她还险些被门槛绊倒。
这么冷的夜晚,她竟是连披帛也没有裹一个。
沈玹捏了捏鼻梁,眼底有什么深沉的东西划过,仅是一瞬的波澜,很快又归于平静。他将双手浸在盥洗台的铜盆中,神情平静地将双手拭净,而后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萧长宁匆匆忙忙地奔回南阁的偏间,倒是惊醒了值夜的冬穗。
冬穗揉着眼睛,手持烛台开门,见到是萧长宁,讶然道:“殿下,这个时辰您怎么回来了”
“本宫内急,你睡你的。”萧长宁含糊着应了,奔到里间干净的马桶处放水。
她脑中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刚才的画面,疑惑如潮水般席卷而来,推动她去触及某个不为人知的真相:隐约的喉结、疑似刮胡须的举动、站着小解的姿势若说一次只是巧合,那么三个疑点先后浮出,沈玹的秘密已经昭然若揭了。
他极有可能不是个太监
不不不,这个结论实在是太荒唐了宫中制度如此严密,他当初是如何蒙混过关的若他真不是个太监,那净身房的记载和那被狗吞了的宝贝又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个宝贝,萧长宁忽的回想起一个细节:当初她向沈玹坦诚弄丢了他的宝贝时,沈玹的表现似乎似乎是惊讶大过愤怒都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对于每一个太监来说,那可是比命还重要的东西,沈玹怎会那般无动于衷
萧长宁越想越心惊,揉搓着满身的鸡皮疙瘩低声道:“苍天他到底想做什么”
正想着,眼前一道黑影闪过,萧长宁猝不及防吓了一跳,惊叫一声道:“谁”
“殿下莫慌,是奴婢。”冬穗亦被她吓了一跳,端着铜盆,里头的水险些被泼出,小声道,“奴婢见您许久都未出来,担心您身体不适呢”
说着,冬穗放下铜盆,跪在地上替萧长宁整理衣物。不经意间碰到萧长宁的手,冬穗惊道:“殿下,您的手怎么这般冷可是着凉了”
萧长宁这才发觉自己的指尖都快冻麻了。她搓了搓僵冷的手,哈了口气,方披衣站起,摇头道:“没事,兴许是过来的时候风有些大。”
冬穗不疑有他,忙道:“奴婢去把那件浅杏色织金的狐裘斗篷给您取来。”
萧长宁心不在焉地点头,扶着圆桌缓缓坐下,将冰冷的指尖浸在温热的水盆中,呆了半晌,连袖口险些被浸湿都未曾察觉。
谁知才开了门,便见灯火阑珊的廊下站着一条修长高大的身影。
萧长宁又是一惊,定睛一看,方知是沈玹。
他站在那儿,明灭的烛火打在他的侧颜,给他过于冷峻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暖意,唯有一双狭长锋利的眼睛,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似的,显得晦暗莫测。他只穿着单薄的里衣,披着一件宽袖的玄黑色袍子,半散着长发,像是一尊从暗夜中诞生的神祗,高大而又威严。
在萧长宁复杂的目光中,沈玹缓缓走来,对躬身一旁的冬穗道:“你退下。”
冬穗用眼神询问萧长宁。
萧长宁定了定神,低声道:“你先下去罢,本宫有沈提督照顾。”
主子发了话,冬穗这才道了声是,将琉璃灯盏递给萧长宁,自己福礼退下。
沈玹在萧长宁面前站定,眸色幽深,颀长的身影如同一片云翳遮来,将她彻底笼罩。
萧长宁定定地望着他,鬓角垂下的发丝在冬风中飘起又落下,她只唤了声:“沈玹”语气欲言又止,似是疑惑,似是忐忑,又夹杂着更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玹嗯了声,自然而然地将灯盏从萧长宁手中接过来,沉声道:“回房。”说着,他转身走在前头,替萧长宁引路。
灯影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见萧长宁依旧待在原地,沈玹回首道:“殿下身子弱,如此站在夜风中,当心又着凉了。”
两人谁也不曾道破玄机,仿佛方才撞见的一幕只是梦境。
萧长宁踩着沈玹的影子前行,怔怔地望着沈玹宽阔挺拔的背脊,身体的寒意消散了不少,仿佛有他在的地方连寒风都被阻挡。
到了寝房门口时,萧长宁忽然顿住,又唤了声:“沈玹”
沈玹仍保持着提灯推门的姿势,侧身回首,灯影镀在他英俊的脸上,一半明亮,一半晦暗。
萧长宁裹着浅杏色的狐狸毛斗篷,俏丽的下巴隐在绒毛中,墨发披散垂下腰际,幼嫩的白与极致的黑交相辉映,美丽非常。她望着他,眼睛里仿佛又有了六年前的神采飞扬,认真地问:“沈玹,我们的盟约可还算数”
风无声而过,带着寒梅的清香,灯影绰绰,铺了满地的橙光。
沈玹知道她在担心些什么,忽的笑了声,说:“在殿下未毁约之前,永远算数。”
萧长宁的一颗心从泥淖中直冲云霄,她长松了一口气,弯腰撑着膝盖,像是经历了长途跋涉的旅人般疲惫道:“太好了”
沈玹等了半晌,只等来她这么一句太好了,不由地抬眼看着她,意有所指道:“殿下没有别的话问臣”
“没有了。”萧长宁神情轻松,缓步向前,抬头仰望着沈玹的眼睛,明艳一笑道,“因为,本宫已经听到自己最想要的答案了。”
只要与沈玹的盟约还算数,只要还能继续并肩站在他身边,那么他是太监抑或不是,又有何区别呢萧长宁在意识到自己对沈玹的心意之时,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这个结果算是喜忧参半,不会更糟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