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房之人，也是神色各异。
荀无意眸掠过一丝惊讶之色，但随即很快便被一股淡然所取缔，不经意间已眯起了眼睛；荀无双见到自己的大哥还是这般懦弱胆怯的样子，一股火气登时蹿了起来，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宋安士神色复杂地看了荀玉展一眼，没有说什么，只是往荀无意身边靠了一步；至于那向来与宋安士出双入对被门内弟子认为是一对眷侣的姜灵，却开始饶有兴致地瞪着一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下打量起自家的大公子来了。
“不知贤侄前来所谓何事？”荀无意二指轻轻扣着桌案敲了敲，随着这敲击声的节奏轻声询问道。
荀玉展闭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睁开双目，抬首挺胸直视着荀无意。
那双精湛的眸子，从未有过这般清明。
见状，荀无意心念一动，他好像记得这大概是荀无琊离开荀门之后，这小子第一次这般看着自己。
他暗暗冷笑一声。
荀玉展不知那掌门此刻心所想，只是这般望着的时候，心莫名有了种别样的感觉，一时之间却不知该如何形容，想了想，大概像是那首诗所说一般，荡胸生层云罢。
他年少之时，母亲早亡，身边缺少了可以亲近的长辈。而那时，荀无意还是个和蔼可亲之人，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待无双，从来都是满面慈祥的笑意，与那个整日扳着一张脸的父亲截然不同。
荀玉展还记得，父亲曾要求他习武，但自己却是那种提剑发软，看书便精神的人，无论如何实在都是提不起劲去学什么劳什子的武艺。但他身为荀门的大公子，这种事又不好明说，因此也时常偷懒偷跑。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自己不爱武道一事终归是被父亲发现了，而毫无疑问他被父亲痛斥了一顿，并称今后要亲自教导他武艺。
荀玉展一听顿时便急了，而他也做出了此生对父亲的第一次反抗。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荀无琊一怒之下罚他在门外下跪，待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那年荀玉展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童，不通什么人情世故、也不明什么大道理，遇到这事，本来性情温和的他顿时变得无倔强，不知哪来的一腔热血顿时灌了个满怀，他心道既然要跪，那便跪，但男儿的头颅无论如何都是不能低下的。
于是，两人这么杠了。
一连数日，荀玉展滴水未进，只是嗔目跪地，咬着干涩苍白的嘴唇，直直地挺着腰板，愣是一动也不动。
他心有股不服输的气劲，更是不解，明明自家的荀门修的乃是武两道，为什么偏偏自己却不能选择？明明这天下江湖朝堂泾渭分明，自己心向往的乃是书那些人政客，而非刀剑纷乱恩怨不休的江湖，自己的父亲为何又理解不了？
明明……父亲平日也喜欢看书，也对那些州官郡守、人墨客极为尊敬。
荀玉展便是个这样的人，心有不解，弄不明白绝不会妥协；未被劝服绝不会低头。
于是，他这么扛了下来。
可是他只是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尽管毅力再如何，身体条件又怎能支撑的下来？
荀门不少人见得大公子如此，心不忍，纷纷向当时的掌门荀无琊求情，只是荀无琊也是倔脾气来了，面对求情的众人表现的那般铁石心肠、一言不发。
而那小姑娘怎会看的下大哥如此？她的心更为不解，但这种不解，一个小姑娘也思考不来，她能做的，也只有哭。
她跑到跪在阁楼外庭院的大哥身边，哭着叫嚷着让大哥去跟父亲认个错，但换来的依然是死不松口的回答；荀无双想要像平常那般撒泼耍赖逼大哥范，但一看他摇摇欲坠的样子，又心不忍，只得忿忿地抓起他的衣袖擦了把鼻涕，趁夜偷偷送来些吃的。
荀无双向来也有些害怕那威严古板的父亲，平日里都是躲着走，能不见不见，如今见到大哥如此，也不知跟谁学的开始整日跑荀无琊书房撒娇，但这显然也没什么用。
荀无双呆滞地走了出来，望向跪在庭院一动也不动的那道瘦小的身影，抓着衣角仰头哇哇大哭。
而那时，荀无意站了出来。
荀玉展不知荀无意做了什么，他只知在叔叔的劝说之下，自己的父亲妥协了。
当他见到小妹兴高采烈地撒着小脚丫跑来抱住他，让他赶紧起来的时候，荀玉展却是愣住了。
他一脸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向阁顶层那属于自己父亲的书房，好似想要看进里面，看穿自己的父亲，看看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荀玉展挣扎着想要站起，但却感身子无僵硬，一动是一阵天旋地转，头一歪便要栽倒。头晕眼花之际，再也想不了那么多了，一股疲敝之感袭来，他这么被荀无双抱着，睡着了。
不多久后，荀无琊便离开了荀门。
临行之前，荀玉展被他唤至身边。
荀无琊只是静静地望着这个仿佛还没从虚弱恢复过来的瘦小子，什么也没说。
荀玉展毫不畏惧地迎着父亲的目光，仰着头骄傲地自称自己躺在床这几天，又读了多少本书、看了多少典故、背了多少诗。
那个瘦弱的少年，试图用他自己认为的最有力的方式来向父亲证明，他要走的路，将会是多么宽敞明亮。
荀无琊静静地聆听着，随后笑了一声。
那是一抹极为和煦的微笑，满载着柔情与关怀，好似三月的春风一般沁人心脾。
荀玉展看的一愣，鸡皮疙瘩登时起了一身，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他记得自己自从记事以来，从未在父亲脸看到过这等笑容。
荀无琊起身轻轻地拍了拍儿子单薄的肩膀，轻轻落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出门去了。
“你的路，为父先帮你走一走吧。”
荀玉展眨了眨眼，回头望了一眼父亲离开的背影，心却突然感到空落落的。
那时的他并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懂父亲究竟要去哪，只是以为父亲仅仅是如平日那般出门与江湖好友畅饮一番罢了。
荀玉展记得，自己的父亲与逍遥堂关系不错，他小的时候，整个江湖之，也只有逍遥堂的故事能让他提起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