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一层层凉下去, 对出征的将士们来说是件好事, 南疆之外的气候再冷也冷不到哪去, 而避过了热暑, 倒是减少了可能因炎热而带来的疫情的发生。几万同吃同住的大军里, 若是生了疫可不得了。最新的战报一封封有条不紊地传入了滇宁王府, 进展总的来说一直还算顺利, 但为了以防万一,沐元瑜换回了男装之后,还是尽可能多地满城去搜罗药材等物, 棉衣倒是不需要,暹罗那周边,最冷的时候穿层夹衣也就够了, 火力壮的精兵夹衣都用不上。时不时地, 她也去找刀大舅聊聊。宁宁做满月酒的时候,刀大舅也遣刀大表哥送了些礼物来, 只是本人没有亲至。沐元瑜现在去找他, 打着替“妹妹”感谢他送礼的名头, 但实际上叙的不是甥舅情谊, 而为公事。出境赴暹罗这一趟征战,云贵两省的卫所兵及营兵是全压上了, 但本地土兵出动的只是一小部分, 作为南疆的现任头号大土司, 刀大舅手里握着至少还有至少两三万的土兵。不过这属于他自己族内的私兵,不在他宣抚使的官方管辖范围内, 所以连滇宁王都不能勉强他拿出来。沐元瑜去找他,就是希望他这部分兵力在前线告急的时候,能作为后续兵源补充进去。刀大舅也不是不识大体的人,跟沐元瑜道:“好外甥,要是暹罗的贼兵跟先前似的狂妄,敢打到咱们南疆里面来,那不用你说,舅舅我饶不了它,抄起刀就干他娘的。但现在是朝廷的大军打到外面去了,舅舅养这么些儿郎不容易,这要填进去了,折损伤亡都是我的人,可把暹罗那个贼王赶下来,涨的是朝廷的威风,跟我没什么关系,我凭甚替朝廷卖这么大力气呢”
沐元瑜笑道:“等这一役胜了,论功行赏,舅舅有什么要求只管告诉我,我负责回去和父王谈,照舅舅满意的报给朝廷。亏待谁,也不能亏待我们自己人不是”刀大舅却有自己的一本账,道:“无非赏钱赏官罢了。钱,我不缺,你也不缺;官,朝廷的官,无非那么回事,图个名头好听罢了,刀家是异族,做个宣抚使就是顶天了,总不成也封我个王吧要是肯封王,那舅舅倒是愿意替你卖一膀子力气,哈哈”沐元瑜无奈地陪着笑了两声,封王是不可能的事,一个沐氏朝廷都不见得看得多顺眼了。她又跑了两趟,刀大舅总是不松口,要么就是拿封王来堵她,她只能一趟趟无功而返。好在前线暂时情况还不错,她还有工夫跟刀大舅磨。朱谨深也不曾闲着,这一日,他在知府的陪同下往城西常平仓去查验粮食。所谓常平仓,是遍布天下州府的一种粮库,主要起的作用是平抑粮价以及在灾年时开仓赈济,因其重要性,专设官员管理,每年登记造册报往中央户部。它跟军粮不是一个体系,但战时紧急也能调动,朱谨深从南京带来的一批粮草已经运往边陲,暂还用不着动用常平仓,不过也需要来实地查验一下,以免到需要用的时候,才发现有虚数就晚了。耗费了大约大半日的时间,将每个库位都走过了,云南府城就在滇宁王的眼皮子底下,还不至于出差错,账实基本都能对上。朱谨深放了一层心,在斜阳的映照下返回滇宁王府。路过一家客栈时,外面起了一点喧哗,旋即轿子微微一震,停了下来。“殿下,好像有人拦轿告状”同行护送他的千户弯了腰,隔着轿帘讶道。朱谨深在粮仓里耗了一天也累了,正闭目养着神,这一震让他睁开了眼,举手揉了下眉心,向前掀开轿帘。只见十数步跪着一个中年男子,穿一身灰扑扑的儒衫,相貌普通,神色安然,并不似一般拦轿告状的激愤冤屈模样,看上去倒像个文士。几个护卫使矛将他拦着,因他这一跪,周围很快围起了一圈人看热闹。朱谨深启唇:“我非官员,你有事,可往衙门去告与知府。”“某的事,知府解决不了。”“尚有布政使司衙门。”“布政使也不能。”千户扬起了眉毛,嗬,好大口气,一省大员都管不了他“请殿下观之。”
中年人倒不是卖关子来的,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玄布包着的物件来,观其形态,却不像
这类情况下惯例会出现的状纸一类。中年人并不打开,只是双手捧着举过头顶。千户在朱谨深的示意下上前接了过来,拿到手里捏了捏,回来道:“有点分量,好像是块铁牌子。”玄布包传到了朱谨深手里,他解开了扣结,将玄布掀开。看清的一瞬间,他眼中光芒一闪,旋即将玄布掩了回去。速度之快,连站在轿前的千户都没来得及细看,只恍惚看见确是一块令牌样的物事。朱谨深抬了头,中年人向他拱手:“可否请殿下借一步说话”朱谨深捏着布包出了轿子,长身玉立,道:“可。起来吧,你意往何处”中年人从地上爬起来,只是仍躬着身,伸手引向旁边客栈道:“某暂住于此,殿下请。”朱谨深将轿子及大部分随行护卫留在外面,只带了两个人跟随他走进了客栈。中年人住的是上房,位于后院二楼最里面一间,一进了房,他重新返身跪下,口里称呼也换了:“属下北镇抚司麾下百户褚有生,见过二殿下。”朱谨深口里叫他起来,一边随意捡了张椅子坐下,把玄布包打开来,重新看了一下里面包着的令牌。
不过他做探子的天生敏锐没有丢,渐渐就发现到了柳夫人的一点不对之处。当然沐元瑜身上也有大大的不对,不过她作为王世子,替她打掩护的人多了,除了每日例行的授课时辰,褚有生在私下根本接触不到她,也不敢冒险去盯她的行程盯也盯不出什么来。柳夫人就不一样了,她的势力远远不及沐元瑜,褚有生觉得她在府外的动向不太对劲,她派了人出去,看上去没和什么奇怪的人接触,只是正常采买,但掩盖在这之下的,却好像有目的性地打听什么一样,褚有生心生好奇,就留神起来。他留神柳夫人还有一点难度,毕竟他的身份,去盯主家的妾室被主家发觉了,很容易引发不太好的猜想。褚有生以自己多年密探的经验,转而去盯了盯柳夫人的父亲。这一盯,就盯出大问题来了。只是他发现得晚了,余孽的人被滇宁王一步步在南疆的查探扫荡惊动,感觉到柳夫人将要暴露,提前一步使了金蝉脱壳,将柳夫人母子护送远走。当时事发突然,褚有生来不及辗转想法通知滇宁王,只能在暗中一路追了上去。柳夫人母子未死,实为遁走这么重要的事,沐元瑜是告诉过朱谨深的。他眉眼一肃,当即站了起来:“你如今回来的意思是”褚有生躬了身,安然道:“柳氏就在隔壁,如殿下允许,属下现在便可让她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