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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清平殿启

    还未到五更天,晋王魏承毅便已经梳洗完毕,随从石怀准备好马车,主仆二人一同前往皇宫。

    天空一片灰白,晨起露重,沾衣欲湿,就好似人的情绪。

    魏承毅坐在马车中,手中握着当年父皇送他的第一副永棋的两颗黑白棋子,思绪回到从前。

    那个时候,母后尚在人世,平儿亦没有失踪,他与父皇十分亲密,就好似平凡父子一般,父慈子孝概莫如是。

    他记得自己很小的时候,他第一次写字,是父皇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带着他写出来的。六岁时,父皇给他读经史故事,八岁时教他下棋,九岁给他讲述治国之道,十岁时教他骑马射箭

    虽是陈年旧事,但他从未忘却,历历往事,此时回首,亦能感受出当年的温度。

    而今,这十年,父子二人,父仍是父,子仍是子,两者之间却再无联系。

    有些东西看似坚不可摧,一旦有了裂痕,在如洪水猛兽般岁月的冲刷下,只会无限扩大,直到彻底割裂。

    他想起自己此去皇宫的目的,便觉得可笑,他曾经厌恶老三,老五,老八狼子野心,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将算计之心用于父皇身上。

    而眼下,就是曾经的有朝一日。

    魏承毅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白永子,黑子如鸦青,白子如象牙,放在手中轻轻地摩擦,圆润而微凉。

    幼时,父皇告诉他,这世上的事就像这两颗棋子,是非善恶,黑白分明,他信了,一直信了很多年。

    如今回想,那不过是父皇为他启蒙,教他辨别是非而编的一句玩笑话罢了。

    黄芪在外面轻轻喊到,“殿下,皇宫马上到了。”

    他口中轻轻呢喃,像是在问自己,“竟然这么快便到了,十年那么长,而这条路却这样短。”是该做决断的时候了。

    魏承毅说完缓缓闭上眼睛,刹那后,便将两颗黑白永子从窗户扔到了出去,黑白永子落地的敲击声清脆响亮,与他而言却那样刺耳。

    待到重归寂静之后,魏承毅睁开了眼睛,那双好看的杏眼依旧,可眼中却似乎多了些什么,又好似少了些什么,不过那都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清平殿是俞皇后生前的寝宫,昔日宾客不绝,辉煌无限,而今锈门两扇,杂草三尺。

    晋王手中提着带着祭祀品的竹篮,撕开封条,推门而入,老旧的门轴发出沉厚而浑浊的闷声,悠长而深远,随着扬起的灰尘穿越十年光阴,将那座记忆中华丽却温暖的宫殿带到眼前。

    然而此时,重回故地,这大殿尚在,却躲不过颓垣败井,青苔黄叶,蛛网满壁,一地碎瓦。

    二十年前,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为他的发妻铸就了这座后宫之内最豪华的宫殿。

    十年前,也是他,亲手让这里成了禁地。

    晋王压住心中所有随之而来的感觉,缓步向前,拾阶而上,一步步走到自己母亲生前最爱待的揽月阁。

    揽月阁特别高,站在上面可以看到整个皇城的全貌,这是父皇为了母后特意派人修建的,只要母后想念他的时候便可以站在上面看一看他,而她站在最高处,父皇亦可以轻而易举地注意到她。

    父皇总是很忙,母后不想去打扰他,所以总是站在这高高的阁楼之上,不顾风沙,就那样一动不动地站着,想着,等着,想着他在忙什么,等着她一心一意爱着的男人能有时间过来看一看她。

    晋王不顾自己的华美端庄的衣着,用袖子擦去阁中桌凳上近一寸厚的尘埃。他坐在冷冰冰的凳子上,双手触摸着那纹理模糊的石雕桌面,这个身份尊贵,端方刚毅的七尺男儿终究忍不住红了眼眶。

    晋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哭腔,“母后儿臣,来看您了。”

    晋王手抖着将香烛点燃,一个人独自低语,“儿子不肖,这十年,从未来过这里,致使这清平殿积累了十年风霜,让您魂归故地,见到的却是这般衰败景象。

    这揽月阁是您最喜欢的地方,儿子儿子想,也许您的在天之灵一直在看着儿子,儿子,终究让您失望了”

    晋王靠着石凳哭得像一个孩子,就像十年前,母亲带着对平儿的遗憾,含恨离世,他跪在母亲的榻前,抓着母后冰冷的手,无论他怎么喊,母后却再也不会回应他一声时的那般模样。

    此时他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十五岁的少年,泣不成声。

    明帝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揽月阁下面,看着这个被放逐多年的长子,早已冷硬似铁的心终究还是被触动了,挥了挥手,示意那些随之而来的侍卫全数退下。

    独自一人好好看一看这个多年被疏离的儿子,如今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刚毅中带着儒雅的男子,面容之中那双眼睛和她极像,让她又不禁想起当年那双眼睛无数次对着他笑的情景。

    这座宫殿,是他为了她一手成就,亦是他亲手囚禁,他的权力可以困住这些,却留不住她的命。

    他自认心硬如磐石,可她呢,又何尝不是狠心,用死来逼得他作出抉择。

    这一次的相遇,本是蒋晗俞清设计好的局,晋王是个有些笨拙的演员,他演绎不出设计好的模样,就算他狠下了心,却讲不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谎话。

    晋王抹去脸上的泪水,从揽月阁走了下去,朝明帝恭敬一拜,跪在地上“父皇,儿臣知罪。”

    明帝看着这个和她脾气相似,十分倔强的儿子,有些无法相信自己他是在向自己认错,“你可知你犯了何罪”

    “未经父皇许可,擅闯清平宫,请父皇责罚。”

    “为何忽然来了这里”

    “今日正好是平儿失踪的第十年,我终究,没有找回平儿,让母亲失望了,我想平儿,亦想母亲,所以便来看一看。

    儿臣自知犯了大错,无论父皇如何责罚,绝不会有任何怨言。”

    明帝看着满殿的衰败,亦有些触目伤情,用手重重地拍了几下晋王的肩膀,说道,“起来吧,朕不打算罚你,今日朕便会下一道圣旨,解封清平殿,你母后忌日的时候你便可以过来看一看,其他时候不可随意出入。”

    晋王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帝,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几乎喜极而泣,“谢父皇恩赐。”

    “起来吧,去收拾一下,一会儿还要去上早朝。”

    “是,儿臣告退。”

    晋王离开后,明帝看着眼前的颓垣败井,想着当年她在世时这里的盛景,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走了十年,这座宫殿衰败了,他亦老了,只有她仍是记忆中的样子。

    “刘福禄。”

    “奴才在。”

    “派人把这里打扫修缮一番,再派几个人在外面守着,任何人不可擅自入内。”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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