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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四章不了了之

    殷羽缓缓走进去,四处细细打量,似乎已经过了许久不曾来过,而她不过是离开十余天而已。

    半夏一直在厅前候着,远远地望见殷羽,面上一喜,脚步欢快地迎了出来,见蒋衡还在一旁,遂先行了礼,“公子回来了。”这才笑着望向殷羽,“夜曦姐姐。”

    殷羽笑着点了点头,半夏是个机灵的丫头,不多时便悄声推了下去。

    两人皆没有睡意,去院子里走了走,在竹林前殷羽忽而顿住了脚步。那时她初到靖西侯府,被蒋逸拉着饮了许多酒,醉时见蒋衡练剑竟然把他看成了袭风,虽然那时记忆全无,他们二人都常着白衣,但两人周身的气质却完全不同,一个疏离淡漠,一个温雅清隽,她竟然能将两人联系起来,着实是稀奇。

    但如今细细想来,她惊奇地发现,袭风和蒋衡竟然当真有相似之处,若是不看眼睛,只看鼻子和嘴唇,两人着实有四五分相像。

    奇也怪哉。

    两个毫无牵扯的人怎会有血缘呢,她垂眉浅笑,大抵是巧合罢了。

    两人立在竹林中,殷羽偏头望向蒋衡,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底的问题,“你当初为什么把我带回邺城”

    蒋衡神色疏淡地望着她,模样严肃板正,“你那时很惨。”

    殷羽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银铃般的笑声散入风声之中,“你说的没错,确实是挺惨,被人下了七日散尽却毫无知觉,还对那人感恩戴德,诚心祝福。你说我是不是太蠢了”

    蒋衡望着她的笑颜,心中钝痛,眸子微暗,把她的微凉的手放在了自己的掌心暖着。她每每提及痛苦的往事都爱笑,就好像从她口中说出的历历过往惬意而美好,就像她不曾承受那些痛苦和折磨。

    蒋衡看了她一会儿,幽幽地说道,“确实是不大聪明。”

    殷羽把手抽回来,不疾不徐地问道,“我听闻你有一位未婚妻,是大齐的安平公主,如今这安平公主去了何处你多年未娶,可是因她”说完眸子平静地望着蒋衡,没有丝毫波澜。

    她不想让旁人看出她的情绪时,便会如此,越是平静,说明她心中越没有把握,也越慌乱。

    蒋衡深邃的眸子看了她一会儿,和她微微错开几分,直接跳过第一个问题,回答了第二个,“是。”

    言简意赅,不带一丝犹豫,这才是最真实的心意吧。殷羽微微颔首,“我知道了。”一语言毕,眉眼之间是藏不住的落寞,身体也微不可见地向后退了半步。

    蒋衡微微扬起手,想要拉住她,却僵在半空,终究没有再次向前。从他洞悉一切开始,他便决定隐起所有,甘愿在她眼中做个恶人,也要护住她一世心安。

    于天下人而言,她是恶名昭著的瘟神,他是深受爱戴的战神;可于他们二人而言,她曾是他昏暗人生的一抹曦光,如今,他却把自己扮演成了她的恶人。

    蒋衡望着她的如画眉眼,终究是没有多说一句。有些真相,一无所知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这些年,她不在他身边,她受的罪够多了,往后,其他的事情便由他来抗。

    蒋衡望着夜色失神,殷羽当是他想起了安平公主,无端激起了许多心烦气躁,再也无法久留,转身道,“夜已深了,我回去休息了。”

    蒋衡对着她的背影道,“明早我不会去送你,保重。”

    殷羽身影微顿,答道,“你也是,保重。”旋即脚步如飞地回了房间,步履坚定。

    一个注定要走,一个不能挽留,这场长达三个月的陪伴,这场由蒋衡一手缔造的主仆幻境,在这个并不切合的时间节点,在他们彼此心照不宣的时候,就此画上句点,不了了之。未曾开始,亦不知结果。

    殷羽回了之前在侯府作侍女的房间,看着这里熟悉的陈设,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如今她已不再是夜曦了。

    若她真的,只是夜曦,该有多好。

    就如她曾经对从悯生所说,府内和谐,公子仁爱,吾在此处一切安好。

    若是做个无忧无虑地小小侯府侍女,每日担心的,不过是蒋衡的心情是否舒悦,会不会故意挑剔她的过错,或者蒋逸会不会再次拉着她喝酒,或者侯爷夫人会不会再次来找她的茬。每日想着的,不过是几时当值,当日有什么吃食,或者写一封书信给修竹和他说些有的没的趣事,再甚者,若是想他了,便直接跑去清灵寺搓他的光头。

    被施了巫术镇魂那三个月,虽然每日脑袋深处都需得承受针扎一般的刺痛,但她丝毫不觉得后悔,那三个月就像是她从天神那里偷来的,是她从前做梦也不曾敢奢望拥有的,逍遥肆意的日子。

    身为夜曦的近百日,虽然是一场虚幻,却大抵会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一段,刻在记忆里,被时光冲印成隽永。

    殷羽将这房间里的每一处都细细打量了一遍,轻轻抚了抚床头的雕花,忽地想起有一次她醉了,蒋衡被她拉着不得脱身,曾在这里守了她一夜。

    醒来时见他靠在床头,她心跳如鼓,不知所措,而他则眉眼疏淡,若无其事,面容沉静地和她解释。

    她听了他的话,此地无银三百两,装作极冷静的样子,说她根本没放在心上,让他早些离开,免得毁了他的清誉。

    想起这些,殷羽嘴角扬起一抹暗淡的笑意,转身缓缓退出了房间,最后望了一眼,终是把门合上了。

    绕过几道回廊,走到了蒋衡的房外,室内没掌灯,一片漆黑,想来是睡下了。

    殷羽跪在蒋衡的门外,行了一个侯府侍女的礼,声音极轻,状似蚊蝇地道,“公子,夜曦走了,保重。”说完从地上站起身,站在空地上望着房门半晌才迈步离开。

    她不知道的是,一门之内,长身凛立在黑暗中的那人,不自觉收紧了右手。

    她终究不愿再这里多停留,哪怕一晚,也不愿。

    殷羽轻身跃出了靖西侯府,趁着夜色离开,因为她知道,这一夜,纵是不用来赶路,她也断然不会有分毫睡意,何时走,大抵都是一样的,多留一晚又能改变什么呢。

    皓月当空,天幕墨蓝,两人各怀着心思,从此天各一方。

    邺城早已宵禁,城门也已经紧闭,殷羽翻上城墙,平稳地落在了城外。

    借着月色向前走了十丈,便见远处立着一个人,手中牵着一匹马,因为看不真切,敌友不分,殷羽当即顿住了脚步。

    那人似乎看出了她,唤道,“夜曦姑娘”

    殷羽一愣,是商陆的声音。

    殷羽快步走过去,便见果然是商陆,左手牵着缰绳,右手拿着包裹,似乎特地在这里等她。

    商陆把手中的包裹递给她,“从前叫习惯了,眼下应当改过来,如今须得唤你殷羽了。这包裹你拿着,是公子给你准备的换洗衣裳,盘缠,干粮和水。”

    殷羽接过那包裹,直觉它有千斤重,让她有种握不住的感觉。

    商陆又把马迁了过来,“公子知道你不会久留,所以特地命我在此等你,怕你走的匆忙来不及准备,便特地为你准备了这些。这马是太平村救灾那次陛下赏赐的大宛汗血,只有两匹,这一匹是他早早便留给你的。因为这马是认主的,公子先前便一直让身形和你相似的女子帮你驯养,如今你才可上马便能骑。”

    殷羽闻言握着包裹的手忍不住收得更紧了,眉头紧蹙,心中无味杂陈,一种沉闷撕扯的情绪压在她的心口,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商陆望着她欲言又止,终究是没有再多说什么,把缰绳递给她,只道了一句,“保重”便走了

    殷羽接过缰绳,“多谢”

    商陆走后,她看着眼前对她极尽温顺的大宛汗血有些失神。蒋衡于她,就像是心上的一道不会愈合的伤口,一根深陷其中的倒刺,无法愈合,只能汩汩地缓缓地渗着血,她没法形容这种感觉,这是她十余年人生里第一次对一个人怀有如此复杂的情绪。

    理不清,剪不断。

    殷羽望着漫天的月色极轻地叹了一口气,把包裹斜背在身上,跨上马背,拉住缰绳轻喝一声,“驾”一路朝西行去,西境,暮迟山,才是殷羽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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