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来 >第二百零二章 便是人间好时节
    老人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握住少年肌肤绽裂、露出白骨的拳头,破天荒露出一抹慈祥神色,轻声笑道:“小子,不错。拳招在低处实处,拳意在虚处高处,拳法在心中深处,你已经走到真正的武道上了。”

    只是在此时,不知是梦中还是迷糊,陈平安呢喃说着骂人的脏话。

    老人愣了愣,不怒反笑,“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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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陈平安硬生生挨了二十九拳才昏死过去。

    清醒过来后第一件事,陈平安就是艰难走到二楼,问了一句话,“下一次三十拳,我会不会被你打死?”

    老人在屋内睁开眼,“不会。”

    然后陈平安就站在二楼檐下,开始骂骂咧咧,顾粲他娘亲曾经号称小镇骂街第一人,骂得连杏花巷马婆婆都得回家总结经验,汲取教训之后,仍是屡战屡败。那么陈平安作为经常旁听骂战的家伙,耳濡目染,真要敞开了开骂,功力当然不差。

    明天练拳开始之后,肯定是没机会骂了。

    今天先骂了再说。

    反正该吃的苦头,不该遭的罪,都吃足吃饱了,老家伙又不可能打死自己,那他陈平安怕什么。

    不骂一骂,陈平安真怕把自己活活憋死,拳没练出大出息,先把自己窝火死了,这不行!

    老人对此根本不以为意。

    事实上这才是好事。

    因为恰恰这就是练拳的一层重要意义所在。

    泥瓶巷少年积攒了太多情绪上的杂质,就像是被陈平安自己一点一点扫在墙脚根的垃圾,不多不少,无碍心境,因为“眼不见心不烦”,但是一旦将来武道攀登,不断往上登高,那么这点瑕疵就会不断被放大,二三境之时,被老人以种种拳法神通锤炼敲打,能够相对轻松地祛除,若是到了六七之间的武道大门槛,或是九十之间的天堑,再想回过头来拔除清扫,就难如登天了。

    可是老人又不是泥菩萨,哪里受得了没完没了的骂人话,怒喝道:“滚蛋,再废话半句,现在就打死你。”

    陈平安笑呵呵走了,很心满意足。

    老人在屋内低声笑骂道:“跟巉瀺小时候,还真是像。”

    说到这里,老人便有些神色恍惚。

    小时候,对于巉瀺,自己这个当爷爷的,是不是太严苛无情,过于拔苗助长了?

    儒家第三圣,曾有至理名言,流传于世,“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老人叹了口气。

    那场惊心动魄的三四之争,他也曾亲身领教过,下场如何,便是现在的模样了。这还是老人涉足不深的缘故。

    他之前有一次游历无名大山,偶遇一位儒衫老者,朝阳初升,老者在山巅打转散步,缓缓伸展筋骨,就像是在画圈圈,但是以他十境武夫的眼光来看,看得出来,年迈读书人看似在原地打转,其实每一次画圆圈,都会稍稍往外边略微拓展。

    他就好奇询问:“老先生为何不一步跨出去?”

    儒衫老人微笑回答:“坏了规矩,那可不行。”

    一番天南地北的畅谈,在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年迈读书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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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老人在练拳之前,对陈平安笑道:“既然已经在三境站稳了脚跟,那咱们继续,老夫把你的四境的武道底子给打扎实了。远游一事,不耽误这几天功夫。”

    陈平安摇头说不行,远游一事,只要阮师傅铸剑成功,就必须马上走。

    老人继续诱惑陈平安练拳,“先前为何老夫以五境修为一拳出去,六境巅峰的孙叔坚就给打死了?就在于同样的境界,云泥之别,所以哪怕是最难越过境界杀人的武道一途,老夫仍然可以轻松打死高一层的孙叔坚,因为他的底子打得太松散了。”

    “比如科举一事,同样是跻身殿试的读书人,为何有人就是贵不可言的状元郎探花郎,其余就是进士,甚至还有那些可怜兮兮的同进士出身?那座金銮殿,就是一个境界,但是同等境界中,还是要分出一个三六九等。”

    “陈平安,你要知道,武道三境四境,差距极大。无异于练气士的下五境的最后一境,和中五境的第一境,存在着一道巨大的分水岭。有无老夫帮你打底子,你吃了这么些苦头,裨益大小,你自己应该最清楚。如果能够一鼓作气,破开四境,只要打破了瓶颈,之后四境的武道路途,就是一马平川,岂不痛快?”

    陈平安毫不犹豫,还是摇头。

    杨老头既然说此地不宜久留,拿到了剑就必须离开山头,一直南下,陈平安就绝对不会拖延一炷香。

    其实内心深处,对于三境之上的练拳,陈平安还是有些心惊胆战,说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老人点点头,“经得起诱惑,也算好事。孙叔坚之流,天资不差,可中途夭折的人,不计其数,就死在了贪心二字上。那今天老夫就破例奖赏你一次,将三十拳,换成三十一拳好了。放心,保管不会死人,帮你把三境好好夯实牢固了,你不用对老夫感激涕零,谁让你是巉瀺的先生……”

    老人表面上说得和颜悦色,可是言语之中的杀气腾腾,寒意深深,陈平安岂会不知?

    昨天一顿骂人,是骂得酣畅淋漓了,结果今天就要遭报应?

    结果三十一拳之后,陈平安头回在大药桶里睡了一天,然后在床铺上昏天暗地地睡了一整夜。

    拂晓时分,陈平安走出屋子,魏檗和两个小家伙都坐在檐下。

    看到陈平安后,魏檗坐在竹椅上,仰起头,双手抱拳,喜气洋洋道:“恭贺恭贺。”

    陈平安抱拳还礼,苦笑道:“一言难尽。”

    粉裙女童把竹椅让给自家老爷,魏檗在陈平安压低嗓音后,“阮邛在这两天就会开炉,之前跟小蛇闲聊,听说你想要购买一只养剑葫,那我就擅作主张,将大骊朝廷原本一座山头赠送一份彩礼的事情,给折算了五件法宝不要,只收一只葫芦,陈平安,你要是觉得亏了,可以更改,继续收下大骊原先的五件法宝就是。”

    粉裙女童和青衣小童一起使眼色,劝说陈平安别猪油蒙了心,取五舍一。

    陈平安笑道:“我当然要那只养剑葫芦。”

    魏檗爽朗大笑,随手一挥袖,刹那之间一只朱红色的精巧小葫芦,就被托在手心。

    比起阿良悬挂腰间的银色小葫芦,稍小一些,色泽温润,样式古朴,让人一见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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