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来 >第九百一十九章 只是朱颜改
    一个肩扛金扁担的黑衣小姑娘,正在船头船尾兜圈圈,趁着四下无人,右护法手持绿竹杖,赶紧抖搂一手疯魔剑法。

    陈平安翻越栏杆,来到渡船甲板上,笑道:“好剑法。”

    小米粒赶紧将手中行山杖往地上一丢,立即觉得不妥,又赶紧去捡回来,小跑向好人山主途中,小米粒轻轻拍了拍绿竹杖,聊表歉意。

    陈平安说道:“去了趟五彩天下,见着了吴先生,他让我捎句话,与你问个好。”

    小米粒抿起嘴,使劲点头不停,然后咳嗽几声,板着脸道:“吴先生客气哩。”

    就像吴先生就在身边一样,然后一大一小的两位老江湖,见着了面,在那儿客套寒暄。

    陈平安弯下腰,摸了摸小米粒的脑袋。

    小米粒笑得一双眼眸眯成月牙儿,就将绿竹杖和金扁担都捧在怀中,一只手牵住好人山主的袖子,一起散步,轻声道:“我回头在落魄山,多备些瓜子、糕点和小鱼干。”

    陈平安点头道:“可以有,还是小米粒想得周到。”

    小米粒问道:“好人山主忘啦?”

    陈平安低头望去,故意一脸疑惑道:“怎么讲?”

    小米粒笑哈哈道:“周到周到,我姓周嘞。”

    陈平安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如此。”

    自家落魄山,就没有陈灵均不敢惹的修士。

    当然也没有小米粒拿不下的长辈。

    飞升城那边,宁姚坐在一间屋内,在为那个名叫冯元宵的小姑娘指点修行。

    桌旁还坐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显得极为古怪灵精,正在高高举起手中一枚印章,借着灯光,看那印文。

    是她从某个家伙的宅院厢房那边桌上“捡来”的,宁姚倒是没拦着,只说让她记得还回去。

    印文不大,印文很多,刻着一些寓意美好的吉语:书生意气剑仙风流神仙眷侣儿女情长。

    陈平安离开飞升城之前,给宁府留下了好些春联和福字。

    也没忘记给丘垅和刘娥这对夫妻档的新酒铺,写了一块匾额和几副楹联。

    一位重新远游的白衣少年,在夜幕中独自御风,闲来无事,便高高举起手臂,双指并拢,在空中带出一连串的流光溢彩。

    落魄山的山脚那边,如今暂任看门人的仙尉,仙尉是假道士真书生,穷是真的穷,亏得素未蒙面却佩服不已的大风兄弟,留下了那座书山。故而每天也没闲着,不是看那个叫岑鸳机的女子武夫,沿着山道阶梯来回走桩,就是用心翻阅大风哥的那些珍藏书籍,一些书页间,每当有那“略去不提”的段落,便会夹有一张纸,原来是那位才情惊人的大风哥,自己提笔,写下那数百字不等的精彩内容。

    我大风哥真乃神人也!

    直教人看得心肠滚烫啊。

    绝顶高人,吾辈宗师!

    陈灵均来到山脚这边,看着仙尉老弟把自己包裹得像个粽子,缩手缩脚窝在椅子上边,所幸还拎着个老厨子亲手打造的手炉,不过仙尉老弟最近瞧着心情很不错啊,每天都跟发了大财差不多。

    陈灵均坐在一旁的竹椅上,笑道:“好歹是个修道之人,怎么这么经不起风寒?”

    仙尉叫苦连连,“下五境修士,天寒地冻的,更难熬啊。灵均老弟你也太不知民间疾苦了。”

    陈灵均笑呵呵,没说什么。

    以前在那黄庭国御江水域,其实是知道一些的。

    御江水神兄弟在那些年里,耗费了不少的水府香火,让辖境之内避开了数场旱涝天灾。

    仙尉好奇问道:“大风兄弟啥时候回来?”

    陈灵均摇头道:“难说啊,回头我问问老爷吧。”

    确实十分怀念郑大风在落魄山看大门的那段岁月。

    人生两无奈,男人空有才学没背景,女人空有脸蛋没背影。

    是郑大风说的。

    我要为天下才子佳人辟出一条相思路。

    也是大风兄弟说的。

    落魄山上,大管事朱敛今天先后接待过两位客人,吴鸢,上柱国袁氏女婿,国师崔瀺的学生,如今新处州的刺史大人。

    还有一位离京就任宝溪郡太守的荆宽。

    老厨子再去后山,为那两位曹氏子弟指点了些拳法。

    然后朱敛就返回前山,因为莲藕福地那边有人“敲门”,是那沛湘。

    如今掌律长命不在山上,这件事就交由朱敛负责了。

    朱敛开门后,笑问道:“有事?”

    沛湘眼神哀怨。

    这位狐国之主的一双秋水长眸,好似在问,在你眼中,如何才算有事呢,没有事,便寻你不得、说不上话了是吧。

    愁绪如山,都攒在眉头,情思似水,都流到心头。

    朱敛笑了笑,将手中的袖炉递过去,“出来散散心也好。”

    一起去往山顶,沛湘说了些莲藕福地如今的天下形势,朱敛言语不多,只是耐心听着。

    等到沛湘说得差不多了,朱敛才与她问了一些狐国的近况。

    一边聊天一边走,到了山顶白玉栏杆旁,朱敛凭栏而立,眺望远方,山风吹拂,以掌心按住鬓角发丝。

    沛湘看着朱敛的那张侧脸,没来由想起一句书上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

    一个名叫师毓言的年轻男子,好不容易从公务中抽身歇口气,坐在河边,嘴唇干裂,取出酒壶,喝了口烈酒提提神。

    冬天攒下的满手冻疮,马上要新春了,也没有痊愈。今年是注定无法回京过年了,只是寄了封家书回去。

    他所在的大崇王朝,复国极正。

    正值壮年的皇帝陛下,这些年励精图治,大崇无论是山上口碑,还是国势底蕴,都不差。

    不过相比那个北边邻居的宝瓶洲,大崇王朝在桐叶洲所谓的复国最正,自然只是跟本洲各国作比较,属于矮个子里边拔将军了。

    师毓言前不久新收了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幕僚,当那账房先生,姓章名歇,老人自称来自北边小龙湫的一个藩属山头,在一位并无当地朝廷封正的潢水大王手底下,担任末等供奉,在那潢水水府担任账房多年,只因为一桩小事做得不妥当了,那位潢水大王却不念旧情,给了一笔盘缠,几颗雪花钱就打发了,卷铺盖滚蛋。

    师毓言转头望向身边那个幕僚,问道:“老章,你是山上神仙,虽说境界不算太高,可好歹也是个观海境,赖在我身边,到底图个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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