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来 >第六百零六章 出言便作狮子鸣
    崔东山一脸惊讶,伸出手,“显得生分?岂不是晚辈画蛇添足了,那还我。”

    纳兰夜行伸手轻轻推开少年的手,语重心长道:“东山啊,瞧瞧,如此一来,更生分了不是。”

    少年好像被老人说服了,便转身跑向宁府门口,自己开了门,跨过门槛,这才转身伸手,“还我。”

    纳兰夜行倒抽一口冷气,好家伙,准没错,真是那姑爷的得意学生,说不定还是得了全部真传的那种。

    纳兰夜行装聋作哑扮瞎子,转身就走。这宁府爱进不进,门爱关不关。

    崔东山进了门,关了门,快步跟上纳兰夜行,轻声道:“纳兰爷爷,这会儿晓得我是谁了吧?”

    纳兰夜行微笑道:“东山啊,你是姑爷里边最出息的学生吧?”

    崔东山愧疚道:“只恨在那白帝城彩云路上只捡了一颗啊。”

    一瞬间。

    崔东山伸出双指,挡在脑袋一侧。

    纳兰夜行笑了笑,“如此一来,我便安心收下了。”

    崔东山收起手,轻声道:“我是飞升境修士的事情,恳请纳兰爷爷莫要声张,免得剑仙们嫌弃我境界太低,给先生丢脸。”

    纳兰夜行有些心累,甚至都不是那颗丹丸本身,而在于双方见面之后,崔东山的言行举止,自己都没有猜中一个。

    只说自己方才祭出飞剑吓唬这少年,对方既然境界极高,那么完全可以视而不见,或是竭力出手,抵挡飞剑。

    可这家伙,却偏要伸手阻挡,还故意慢了一线,双指并拢触及飞剑,不在剑尖剑身,只在剑柄。

    纳兰夜行忧心忡忡。

    崔东山与老人并肩而行,环顾四周,嬉皮笑脸随口说道:“我既然是先生的学生,纳兰爷爷到底是担心我人太坏呢,还是担心我先生不够好呢?是相信我崔东山脑子不够用呢,还是更相信姑爷思虑无错呢?到底是担心我这个外乡人的云遮雾绕呢,还是担心宁府的底蕴,宁府内外的一位位剑仙飞剑,不够破开云海呢?一位落魄了的上五境剑修,到底是该相信自己飞剑杀力大小呢,还是相信自己的剑心足够清澈无垢呢?到底是不是我这么说了之后,原本相信了却也不那么相信了呢?”

    纳兰夜行神色凝重。

    崔东山啧啧感慨道:“气力大者,为人处世,总是觉得可以省心省力,这样不太好啊。”

    纳兰夜行紧皱眉头。

    崔东山瞥了眼不远处的斩龙崖,“先生在,事无忧,纳兰老哥,我们兄弟俩要珍惜啊。”

    纳兰夜行一路上不言不语。

    到了姑爷那栋宅子,裴钱和曹晴朗也在,崔东山作揖道了一声谢,称呼为纳兰爷爷。

    纳兰夜行笑着点头,对屋内起身的陈平安说道:“方才东山与我一见如故,差点认了我做兄弟。”

    陈平安微笑点头,“好的,纳兰爷爷,我知道了。”

    裴钱偷偷朝门口的大白鹅伸出大拇指。

    崔东山一脸茫然道:“纳兰爷爷,我没说过啊。”

    纳兰夜行笑眯眯道:“到底是你家先生相信纳兰老哥我呢,还是相信崔老弟你呢?”

    崔东山一手捂住额头,摇摇晃晃起来,“方才在铺子那边喝酒太多,我说了什么,我在哪里,我是谁……”

    裴钱刚刚放下的大拇指,又抬起来,而且是双手大拇指都翘起来。

    纳兰夜行走了,很是心旷神怡。

    陈平安瞪了眼崔东山。

    崔东山坐在门槛上,“先生,容我坐这儿吹吹凉风,醒醒酒。”

    陈平安坐回位置,继续题写扇面,曹晴朗也在帮忙。

    裴钱想要帮忙来着,师父不允许啊。

    便独自坐在隔壁桌上,面朝大门和大白鹅那边,朝他挤眉弄眼,伸手指了指桌上两样前边师娘赠送的物件。

    裴钱没有与师娘客气,大大方方挑了两件礼物,一串不知材质的念珠,篆刻有一百零八人,古色古香。

    一对棋罐,一开打盖子,装有白子的棋罐便有云霞蔚然的气象,装有黑子的棋罐则乌云密布,隐约之间有老龙布雨的景象。

    念珠的珠子多,棋罐里边的棋子更多,品秩什么的,根本不重要,裴钱一直觉得自己的家底,就该以量取胜。

    下次跟李槐斗法,李槐还怎么赢。

    崔东山笑着点头,抬起一手,轻轻做出拍掌姿势,裴钱早就与他心有灵犀,抬手遥遥击掌。

    裴钱盘腿坐在长凳上,摇晃着脑袋和肩头。

    背对着裴钱的陈平安说道:“坐有坐相,忘了?”

    裴钱立即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法。

    崔东山斜靠着房门,笑望向屋内三人。

    裴钱在自顾自乐呵。

    如今她只要遇见了寺庙,就去给菩萨磕头。

    听说她尤其是在南苑国京城那边的心相寺,经常去,只是不知为何,她双手合十的时候,双手手心并不贴紧严实,好像小心翼翼兜着什么。

    又从种秋那边听说,她如今多出了已经不是朋友的第一个朋友,当然不是如今还是好朋友的陈暖树和周米粒,也不是老厨子老魏小白,而是一个南苑国京城土生土长的姑娘,前些年刚刚嫁了人。她离开莲藕福地之前,去找了她,认了错,但是那个姑娘好像没有说接受,或是不接受裴钱的歉意,明明认出了模样身高、相貌变化不大的裴钱,那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就只是假装不认识,因为在害怕。裴钱离开后,背着曹晴朗,偷偷找到了种秋,询问和请求种夫子帮她做一件事,种秋答应了,裴钱便问这样做对吗,种秋说没有错便是了,也未说好,更未说此举能否真正改错。只说让她自己去问她的师父。当时裴钱却说她如今还不敢说这个,等她胆儿再大些,就说,等师父再喜欢自己多一些,才敢说。

    曹晴朗在用心写字。

    很像一个人。

    做什么事,永远认真。

    所以更需要有人教他,什么事情其实可以不较真,千万不要钻牛角尖。

    只是不知道如今的曹晴朗,到底知不知道,他先生为何当个走东走西的包袱斋,愿意如此认真,在这份认真当中,又有几分是因为对他曹晴朗的愧疚,哪怕那桩曹晴朗的人生苦难,与先生并无关系。

    很多事情,很多言语,崔东山不会多说,有先生传道授业解惑,学生弟子们,听着看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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