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来 >第七十章 天亮
    宁姚也笑了,“还有一种小洞天,就是收纳物品的地方,佛家有须弥芥子一说,道家则是袖有乾坤,其余百家也各有各的说法,其宗旨都是‘方寸之地容天地’,简而言之,就是说一点点大的物件,能够放下很多玩意儿,只是相较真正的洞天福地,这种冠以‘洞天’头衔的宝贝,放不得活物,我娘亲以前最值钱的嫁妆之一,就是一枚玉镯子,”里边洞天的大小,差不多是这栋屋子这么大的地方。”

    不知外边天高地厚的草鞋少年,便有些失望,“这么小啊,你看人家道祖的一片莲叶,就有一座城池那么大呢。”

    宁姚恼羞成怒,身体前倾,伸手就想要给陈平安脑袋一巴掌,陈平安赶紧身体后仰,左右躲闪。

    宁姚出手数次也没能得逞,灵犀一动,那只握有桃色蛇胆石的手,作势要丢出石头。

    陈平安赶紧慌张道:“别扔别扔,要是边边角角磕坏了,肯定要少赚很多铜钱的!”

    宁姚撇撇嘴,放下蛇胆石,只是突然又迅猛抬手。

    吓得陈平安赶紧闭上眼睛,不忍心去看。

    啪一声,将石头重重拍在桌面上,宁姚捧腹大笑。

    陈平安睁眼后,无奈道:“宁姑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啊。”

    宁姚一挑狭长眉毛,手肘一扫,那颗石头被扫落桌面。

    陈平安双手挠头,苦着脸。

    跟宁姑娘讲道理,讲不通啊。

    宁姚嬉笑一声,从桌面下伸出另外一只手,那颗本该摔落在地的石头,赫然躺在她的白皙手心。

    陈平安还是双手抱头,可怜兮兮。

    宁姚不再捉弄陈平安,正色问道:“你以后做什么?”

    陈平安想了想,老实回答道:“帮阮师傅做完那些力气活,我想以后自己进山烧炭,还可以顺便采药,卖给杨家铺子。”

    宁姚犹豫了一下,问道:“那么除了正阳山的那头搬山猿,还有清风城许家的妇人,截江真君刘志茂,以及蔡金简和苻南华背后的云霞山和老龙城,你怎么办?万一人家要找你麻烦,你往哪里逃?”

    宁姚不等陈平安说话,沉声道:“所以当初陆道长让你不管如何,都要厚着脸皮待在铁匠铺子,是一条正路。”

    陈平安忧心忡忡道:“那如果给阮师傅惹来一大串麻烦,怎么办?”

    宁姚冷笑道:“一位主持小洞天运转的圣人,还会怕这些麻烦?”

    陈平安点点头,“那我回头问问阮师傅,先把所有实情告诉他,看他还愿不愿意收我做长期学徒。”

    宁姚一手支撑着腮帮,一手翻翻捡捡那些蛇胆石,道:“在小镇这里,没有什么是一袋子金精铜钱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两袋。”

    陈平安哭丧着脸道:“我心疼啊。”

    宁姚斜眼道:“你打算一股脑给刘羡阳的时候,怎么不心疼?”

    陈平安摇头道:“两回事,不能比。”

    宁姚白眼道:“以后哪个女人,不幸做了你的媳妇,我估计她每天恨不得一巴掌打死你。”

    陈平安一本正经道:“真要有了媳妇,就又是一回事。我可不傻,会让自己媳妇受委屈。”

    宁姚一脸不信,满满的讥讽神色。

    黑炭似的少年双手抱胸,盘腿而坐,难得有些嚣张神色,哼哼道:“要是我媳妇受了委屈,别说是正阳山老猿,就是你说的那啥道祖,我也要砍死他,砍不砍得死先不说,反正先砍了再说!”

    宁姚很是惊讶,目瞪口呆。

    她一直觉得陈平安不是个硬脾气的人,当然杀蔡金简、斗搬山猿除外,平时相处,陈平安好像永远也不生气,性情也不偏执,不温不火的好脾气。

    这种话如果是苻南华、宋集薪这些天之骄子说出口,宁姚会觉得理所应当毫不意外,可从陈平安的嘴里说出来,宁姚有点不敢相信,于是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陈平安咧嘴笑道:“我爹这辈子只跟人打过一次架,就是为了我娘,因为骑龙巷有人骂我娘,我爹气不过,就去狠狠打了一架。回来的时候,被我娘埋怨了很久,但是我爹私下跟我说,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打不打又是一回事,男人不护着自己媳妇,娶进门做什么?!”

    宁姚有些奇怪,“嗯?”

    陈平安挠挠头,赧颜道:“我爹烧瓷厉害,打架很不行的,回家的时候鼻青脸肿,给人打惨了。”

    宁姚伸手扶住额头,不想说话。

    她沉默片刻,起身道:“走了,回铺子。”

    陈平安问道:“我送你到泥瓶巷口子上?”

    宁姚没好气道:“不用。”

    陈平安没有强求,只是把宁姚送到院门口。

    宁姚没有转头,也知道少年一直站在门口。

    不迂腐的好人,他们的人心,会格外温暖灿烂,如向阳花木。

    这本身就是很美好的事情。

    无依无靠的泥瓶巷少年,被那些个外乡人一口一个泥腿子贱命,市井陋巷刨土吃的蝼蚁。

    可是少年终究有自己的生活要过,他也很想要自己活得好,不是贪图享受,事实上少年从小就是一个很能吃苦的孩子,他只是单纯想着爹娘若是地下有知,他们肯定就会放心,虽然陈家就只有陈平安一个人了,但是一个人,照样也能过上好日子,就意味着从爹娘传下来的这个家,还不错,哪怕这个家只剩下一个人。

    哪怕就算有钱买了春联,需要少年自己一人张贴,不会有人告诉陈平安是歪了斜了还是正了,那个贴在门头上的福字,需要自己架梯子,也无人扶。

    人活一世,生死自负,不想着跟老天爷求任何东西。

    所以这种人看似好脾气,其实骨头格外的硬。命也会尤其硬。

    走出泥瓶巷的少女,她突然有些失落,也有些愧疚。

    为了自己的不告而别。

    陈平安回到屋子后,对着油灯发呆。

    迷迷糊糊,陈平安似睡非睡,似梦非梦。

    他好像莫名其妙就走到了廊桥南端,只依稀记得一路上漆黑,连他也看不到几尺外的景象。

    但是当他一脚踏上台阶之后,天地之间,骤然大放光明。

    陈平安浑浑噩噩走在廊桥过道,突然廊道中央那里,绽放出无比炫目的雪白光芒,仿佛比之前的天地光明更加刺眼,蕴含的道意更加崇高,陈平安明明刺痛得眼睛流泪,但是不知为何,反而能够更加清晰看到那里的奇异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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