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剑来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间有个老秀才(下)
    这位娘娘仍是硬着头皮,费尽心机,让宋集薪成为了白玉京的主人,获得十二柄飞剑的认可,一楼一楼走上去。

    看似是母亲对失散多年的亲生儿子,做出补偿。事实上,没有这么简单,宋和,才是她真正视为己出的心头肉,是寄予极大厚望的。毕竟一个朝夕相处,一点一点亲眼看着长大,方方面面都让她顺心顺意,一个远在骊珠洞天,在满是鸡粪狗屎的市井陋巷里摸爬滚打,皇帝陛下的那本密档,她在最早的时候,试图偷看过一次,但是被严惩,估计就是从那个时候,对那个长子,由痛心转为死心,加上大骊宗人府上的宋睦,清清楚楚写着早夭,名字被朱笔勾去,触目惊心。

    至于她的内心深处,是否有煎熬、痛苦,女人心海底针,崔瀺不知道,谁也不知道。

    以及她为何以及如何,将长子宋睦作为弟弟宋和的垫脚石,那些不为人知的血腥细节和心路历程,崔瀺不感兴趣。

    宫装妇人笑道:“我已经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可是你崔瀺知道呢?”

    崔瀺一手负后,一手轻拍箭垛墙面,缓缓道:“知道啊,我打开京城大阵,开门迎敌,虽然初衷是好的,能够让那位阿良见识到我们大骊的诚意和退让,可我却还是陷入了一个两难境地。”

    妇人用可怜眼神望着这位国师,幸灾乐祸道:“皇帝陛下的性命,也是一个扶龙之人,能够擅自放到赌桌上去的?”

    崔瀺点头道:“确实如此。”

    妇人“好心好意”道:“堂堂大骊国师,曾经的文圣首徒,这个时候,如果悔恨得泪水涟涟,说不定咱们陛下会对你网开一面呢。”

    崔瀺笑道:“我是跌倒过很多次的可怜人,吃得住痛,也耐得住寂寞。娘娘你不一样,出身钟鸣鼎食之家,自幼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神仙日子,怕是有点难了。”

    妇人脸色阴沉,终于撕破脸皮,直截了当问道:“咱俩这是要散伙了?”

    崔瀺坦然道:“小人之交甘若醴,以利相交,利尽则散,有何奇怪?怎么,娘娘该不会以为咱们是那风清月朗的君子之交吧?”

    妇人咬牙切齿道:“好好好,算你狠,那你得祈求皇帝陛下一棍子打死我,要不然……”

    崔瀺摆手道:“莫要拿话吓我,我崔瀺什么性格,娘娘清楚得很,山高水长,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定,只要娘娘能够熬过这一关,崔瀺自然愿意与你结盟。若是熬不过,娘娘且放心,我也不会落井下石。陛下的心思,我还算略懂一二,我绝不会做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宫装妇人难得说了句真心话,“崔瀺,你这个人很可怕。”

    崔瀺笑着不说话。

    只是没来由想起那个熟悉的身影。

    曾经在那个老头子门下求学,还是少年的崔瀺,就经常见到那个仗剑游侠儿来老头子身边,一个说圣贤道理,一个说江湖趣事,两个人纯粹是鸡同鸭讲。很多年之后,崔瀺一意孤行,不认那个授业恩师,叛出师门,之后更是做出欺师灭祖、师兄弟手足相残的一系列事情,崔瀺从不后悔,一切只为大道!

    但是失去了那个人的友谊,让崔瀺如此心情冷漠的人,也觉得遗憾,遗憾到有些后悔。

    可如果再给崔瀺一个重头选择的机会,一样是如此,不会有任何改变。

    大道之上,走出第一步之后,往往就再无半步退路了。

    此时城头,崔瀺的话语尚未落地,一只金羽鹰隼就破空而至。

    它骤然停在箭垛之上。

    崔瀺后撤一步,微微低头,宫装妇人赶紧侧身施了一个婀娜多姿的万福。

    它死死盯住妇人。

    一个清脆稚嫩的孩童嗓音响起,“宋正醇说了,让你去长春宫结茅修行,什么时候跻身上五境了,才可以离开长春宫返回京城。但是在此期间,不禁任何你跟任何人的交往。同时,你即刻起,将手中竹叶亭所有档案转交给崔国师,你只需要安心修行便是。”

    崔瀺弯腰作揖道:“谢陛下隆恩。”

    它扭转头颅,望向这位大骊国师,“宋正醇说让你下不为例,当年与你说过的事不过三,要你珍惜。”

    崔瀺点了点头,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

    宫装妇人只问了一个问题,“能否让睦儿、和儿,时不时去长春宫探望我。”

    它点头道:“当然。宋正醇还说了,宋和要留在养心房继续读书,你若是觉得在山上一人孤寂,可以携带宋睦去往长春宫修行雷法。一切由你自己决定。”

    妇人眼神游移不定。

    它依旧有些不耐烦,“宋正醇最后要我告诉你,大骊因为那人而国力受损,这件事情,是他自己的决定,与你无关,你不用多想。”

    宫装妇人泫然欲泣,抬头望向宫城方向,这一刻真是风情万种,娇柔颤声道:“陛下……”

    它骤然间嗓音尖刻起来,“臭婊子烂婆娘狐狸精,还不快滚出京城,老子忍你很久了!”

    宫装妇人笑问道:“这句话也是陛下说的?”

    它冷哼一声,振翅高飞,转瞬即逝。

    等到这头金色鹰隼离去,宫装妇人一个踉跄,双手撑在城墙上,脸色煞白。

    竹叶亭是她苦心经营出来的谍报结构,是大骊王朝的一根影子栋梁,几乎是她的第三个儿子。

    崔瀺有些兔死狐悲。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之痛万万年。

    但是崔瀺如今哪怕手握竹叶亭的生杀大权,仍是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因为原本已经恢复心意相通的那副少年身躯,好像彻底消失了。

    就连那个杨老头都选择视而不见,竟是一点消息也不愿传回大骊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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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冲澹江那段激流险滩,无异于老百姓眼中的鬼门关,故而船夫舟子每次携客归来,必然收获颇丰,囊中鼓鼓,系舟于贯穿小镇的河畔,下船便是莺歌燕舞的青楼酒楼,夹杂有众多贩卖廉价低劣散酒的小酒肆,多是貌美妇人招徕生意,以供船夫一醉方休。船夫若是能够说服乘船的士子,顺势去往他们相熟的酒肆青楼,台面下更会有一笔额外的不菲收入。

    今天就又有人雇佣了一位船夫,去游览那段石林森严如枪戟的河段。

    船夫是个身材敦实的汉子,约莫五十岁了,可依旧身体雄健,双臂肌肉鼓涨,且健谈,雇佣小船的客人是个老先生,满身寒酸气,出手倒是凑合,给了不多不少的十两银子,看上去最少也是花甲之年的高龄,却还要独自出游,这让船夫有些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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