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裳歌从来不怕寂寞，更不怕等，这些年这具身体赐予他的苦痛与折磨几乎使他疯掉，每天都像一个废物一样生活着，便是无人嘲笑，可周遭投射来那些怜悯带着寒酸的目光却更能穿透他的心和神智。
只是古话说的好：好死不如赖活着。
燕裳歌忍得了这份心里头诡异且熊熊燃烧的火焰，因为他始终觉得只要人还活着，就有创造奇迹的可能性，这份可能性是幼稚的希望，从古至今便是它支撑着世界上的所有人活下去，此时也是它支撑着燕裳歌艰难地向前走。
娇娇不想读书，她去负责二人的起居生活，燕裳歌则负责为她讲解一些适合她的典籍与修行功法。
蛮族有专门锻炼身体的特殊修行方式，配合上天生的血脉之力，若有大成者几乎可以肉身成圣，兵刀难进，水火不侵。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肉身力量，而非佛门的秘术金刚不坏身。
但说到底人身体的潜能并非无限，就算是千年前蛮族的祖先生活在莽荒地带，全凭借着一身血肉去抵挡天灾与自然的诸般神奇手段，在这样千锤百炼下锻造出的坚不可摧的肉身也抵挡不住千年前夏人祖先的神通。
所以才有了后来的玄罡门。
燕裳歌当然希望娇娇变得更强一些，或许有诸多原因，又或许只有一个原因，他从入山后的一个月来废寝忘食地翻阅着暗阁里陈旧的书籍，有些比较重要和生涩处尚有师兄们留下的批注和笔记，这对燕裳歌来讲是最珍贵的财富之一。
书籍太多，燕裳歌天生聪慧，却没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当然无法全部记下，对于他这样的修行白痴来讲，更重要的是了解大概，然后才是结合己身和娇娇的情况有针对性地去学习。
看书固然无趣，但听书则不一样，跟随老先生这么多年，燕裳歌多少也学得说书人口才的一二分，枯燥的东西往往在他嘴里能变得生动不少，这成了娇娇这个月里最舒服的享受。
燕裳歌从来都不常和她说太多话，大多数时候，燕裳歌都是沉默寡言，就在茶园子里为那些来往常客烹茶，然后呆滞望着远处的天发神。
似乎那里有特别引人入胜的东西。
正是晌午时候，太阳今日缩在了薄云里，酷热消退不少，在翠绿幽静的山林间就更加的阴凉，燕裳歌从愚公洞里出来，手上拿着一本典籍，封面儿上写着三个大字：沱海诀。
这是他为娇娇挑选很久之后才挑出来的炼气术，意在纵山川之险，容大海无量。
炼气虽然都相差无几，但其实炼气术对于炼气的修行者影响极大，乃至云雨境的异像，擎天境的神通均有一定的辅助和推动，这是夏国里某些特殊的炼气术会被奉若珍宝的原因，再小的助力那也是助力，修行者从潜霄往云雨境走，一步天与地，九成九的修士被搁在地上，穷极一生也只能遥遥望着云巅细雨。
那一丝能从修行功法里抓住的契机弥足珍贵，值得人去为之疯狂。
娇娇此时正坐在山后一处瀑布边儿上洗着自己衣服和袜子，她平日里在山中烧杀抢掠，动的自然多，容易出汗，而她与燕裳歌换洗的衣物却很少，需要勤洗。
那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勾潭，水入了这里便与河外隔开，流动缓慢，不但可以洗衣做饭，还能泡澡沐浴。
当然，这只是对于看似体型娇小，实则壮硕如牛的李霸刚而言，即便是在盛夏最烈日酷暑间，燕裳歌也绝不敢在潭水中泡澡，每次他都是在小潭边儿摆上小火堆，然后入水速战速决，立刻缩回火堆旁哆嗦着烤干身子。
正在洗衣的娇娇见着燕裳歌拿着书过来，抬头微微迷惑，抹一把秀额间的汗珠，问道：裳歌你这是饿了等下我就去生火烤肉。
燕裳歌走至娇娇身旁蹲下身子，将书放在一边儿干燥的大石头上，平静说道：暗阁的书我基本看过了，这本炼气的心法是为你挑选的，上面有很多师兄们的笔记，你应该看得懂，事关你的修行，我知道你不喜读书写字，但这本书你必须自己认真研读。
娇娇皱了皱鼻子，认真答应下来。
燕裳歌伸出苍白的食指在水面搅动，感受着指尖顺上的寒意，脸色无悲无喜，一如往常的麻木。
只有一本坐忘长生我能修行，但我先天身子血气薄弱，盘坐着气上不来，所以只得慢慢尝试站着练。
娇娇满脸惊讶，手里继续搓着衣角，沉默了会儿小声道：要不咱先别练了，书上都说是坐忘长生了，你非得站着，万一走火入魔怎么办
燕裳歌看着她担心的模样，笑道：我试着来，书上没有明确标注这门心法不能站着练，一有问题马上停下便是。
娇娇用力将衣服的水拧干，看着它们顺着石间缝隙流出，仍旧不放心地叮嘱道：我知道你懂的比我多的多，但事关性命，你千万别胡来，狄师兄也说过，到时候你的病可以去皇宫里治，那里有个很厉害的太医，太医有根很厉害的手指，治病只需要戳两下
燕裳歌听她念叨着，忽而笑出声来，摇头安慰道：
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当然不会急这一点儿时间，娇娇无需担心我。
娇娇瞪了他两眼，起身在衣服上擦干了自己的手，拿起那本沱海诀小心揣进胸口，而后牵着燕裳歌的手往山下走去。
这个地方没有好走的路，你以后最好不要上来，万一一脚没踩稳，我回头连你的尸体都找不着。
少女的手与脚生的漂亮，但她的手上有老茧，这是长时间提水磨出来的，要比燕裳歌的手糙许多，用力握住时甚至会刮的燕裳歌娇嫩掌心生疼，但燕裳歌并未吱声，甚至心底很享受这份疼痛。
无论男人女人，谁又会嫌弃对自己好的人
哪里有那么孱弱，我自己的身子当然清楚，上下时会格外小心。
二人回到了一处离愚公洞不远的平野地，娇娇在此处盖了一藤木屋，虽然简陋了些，屋内没有床，就是地上附着一片厚厚的枯绒草，娇娇在屋外边固定好的木杆上晾着才洗的衣物，散散搭开铺平，让它们曝光在和煦的阳光下。
我几天前按照你的意思下山把茶馆子卖了，还有屋里剩下的茶。
燕裳歌站在太阳下感受着脸上传来的暖意，舒服扭动了一下身子，闭眼随口问道：卖了多少银子
娇娇伸出五根纤细手指晃了晃，感受着眼前的光影浮动，燕裳歌睁眼，惊讶道：可以啊娇娇，一个破馆子还真给你卖了五十两。
娇娇略一沉默，很不好意思地说道：卖了五两。
他们太能说了，我嘴笨，说不过他们
她本以为燕裳歌会责骂她，却只听得他微微叹息一声，语气里满是轻松。
五两也是钱，等我身体好些，咱们有些修为了，便去渭城找三师兄，顺便让他帮忙谋个差事赚点儿钱。
娇娇听到渭城二字，既兴奋又焦虑，轻声问道：裳歌，咱们会不会被渭城的贵人们欺负
燕裳歌想了想，认真回道：不会，有三师兄在。
况且皇帝也不喜欢自家人欺负自家百姓，很多年前他为这事儿发过火，杀了很多当官的人，把他们吓坏了，所以那些人最多也就是瞧不起咱们穷，但绝对不敢欺负咱们。
听到燕裳歌肯定地回答，娇娇放下心，嘟嘴道：那挺好，瞧不起就瞧不起，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三十年河，三十年山
燕裳歌耐心纠正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娇娇点头笑道，眼睛弯成小月亮：对对对就是这句话，讲的可真好
我去烤肉，今日娇娇先好好看看这本书。燕裳歌熟练地帮她撩了撩耳畔散落的青丝，回头去取山上不远处寒石群中掩藏的羊肉，上面尚有结霜的痕迹，肉被寒石冻得极硬，燕裳歌捧在手间不断揉动着自己的手指，怕被冻僵。
他并不是怕冷，而是他的身子受不住冷，譬如在河间洗澡，一旦浸泡得久了，他就会害病，几日都下不了床。
娇娇接过燕裳歌手中的肉用先前准备好的尖锐木棍穿上，然后递给了燕裳歌去烘烤，兀自翻开手中陈旧的书籍认真研读。
事关修行，生涩的文字仿佛变得有趣起来，娇娇一时间竟看得入了迷。看更多 威信公号：hhxs6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