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在金陵乃是大族,家中便请了府医,十二个时辰待命的,因此来的极快。况且,王子胜到底是长子,这番动静,一时间王衡,王子腾都来了。唯独王子琪乃是姑娘家,不方便来外院。沈氏已孕有七个多月,王子胜这边情形不明,未免她着急懂了胎气,先且瞒着。
一时间,书房内熙熙攘攘,挤了一堆人。林宁想要起身给王衡请安见礼,只刚从床上挪动起来,便觉胸口一滞,没来由吐出一口血来。那血色黝黑,竟不是正常血液的鲜红。众人皆惊。
王子腾下意识地看了眼曹猛。曹猛面色大变,微微摇了摇头,再朝那桌案上瞧去,可那桌案之上,哪里还来的水杯
张大夫面沉如水,“不知大爷今日可吃了什么”
林宁已是满头大汗,神情迷糊,面色苍白,嘴唇一片黑紫,说话艰难。不必大夫说,众人也可见竟是中毒之兆。
清和上前了一步,将手里的水杯递过去,“大爷刚刚早起,什么都没来得及用。只喝了一杯水,这里头还下剩了一些。本是要倒了的。可大爷昨儿还好好的,今日喝了水后便突然犯了症候,奴才瞧着可疑,多留了个心思,将这水流了下来。”
此话一出,曹猛双眼大瞪,面色突变。
大夫闻了闻那水,又用手指沾了点放在嘴里,眉宇紧皱,摇了摇头。王衡言道:“可有何不妥。”
“倒是查不出这水有什么问题。”
王衡面色犹疑,照清和的说法,若这当真没有问题,怎么偏偏是喝了这水出的事。
“父父亲”林宁艰难地撑着床沿,颤颤巍巍似是想要爬起来,唬得王衡忙上前按住。
张大夫取出几颗丸子让人端了水来化了喂给林宁,过了半晌,林宁未见明显好转,却是又吐出一口黑血来。
到底是自己的长子,王衡哪有不心痛,一时竟也慌乱起来。林宁艰涩道:“耿耿大夫”
“对去药华堂,请耿大夫来”王衡如梦初醒,颤颤巍巍地半抱着林宁,让人去请耿大夫。谁知却被林宁死死抓住了衣角。
“我这书房里伺候的人,谁也不许出了这院子”
王衡神色一闪,自然明白此间厉害。既然是下毒,那么这书房的人只怕躲不开。方才乃是关心则乱,一时失了心神,此番被林宁提醒,立刻反应过来。招了自己身边的人过来,“将书房里伺候的人全都押下去看着,不论是谁,都不许出进,更不许同人说话。”
屋外伺候的清平,清宁,里头的清和并曹猛都被押了下去。只清和还捧着那水杯,临退下前跪着奉给王衡。王衡眼神一闪,亲自接了过来,“暂且留着,等耿大夫查问过再说。”
这一下突然的发作,让曹猛六神无主,急急道了一声,“老爷。”
王衡一愣,曹猛本是跟着他的老人,也算是府里的二管事。他半年前将曹猛给了王子胜,一来是将自己一点势力慢慢交接给长子,乃是放权之意,让众人知道他还是属意长子承继家业的。二来也是在培养次子的同时给长子吃一颗定心丸。他虽有偏爱之心,对次子倾注更多期待,却并没有要废弃长子之意。
林宁眼见如此,再次吐出一口血来,浑身战栗,竟是比方才更骇人了些。王衡吓得魂魄聚散,哪里还有功夫去想什么曹猛,曹猛心急,又唤了一声,王衡有了不耐烦挥了挥手,让人押了下去,只抱着王子胜,心神大震。
“我今日早起才突然发作,想来必然是今早才中了招,左不过是我书房里这几个人。”林宁缓了一口气,说的极慢,声音也不大,但王衡抱着他,紧贴着他,倒是听得一清二楚。
“不论是谁,总不会不留下半点蛛丝马迹。便是毒药,这毒药从何而来他们身上,还是房里或者”林宁剧烈咳嗽喘息着。王衡忙安慰他,“你莫急,总还有我在。”
王衡厉声大喝,指了大总管白章道:“给我搜他们身上,屋子里,给我细细地搜便是连地缝里都没放过”
手都伸到他们王家来了,偏还用在长子身上,绝不能留
王子腾面色灰白,急忙劝阻,“别人倒还罢了,曹叔是府里的老人了,又是跟着父亲一起长大的。若这般让人搜了,还有什么脸面。他的忠心是不必说的,是谁总不会是他。不如”
林宁忙截住话头,将王子腾的话堵了回去,“倒是委屈曹叔了。只是咱们家素来讲究一视同仁,不徇私偏袒,倒是不好将曹叔挑出来。若是我好了,亲自去给曹叔赔罪。若是我”
“还请父亲顾念我留下的这点血脉。仁儿还小,沈氏现今肚子里这个也不知是男是女。父亲若是若是儿子不孝,让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字字句句竟都是遗言之意。王衡更是悲恸,连连骂他,“再不许说这种话。”
林宁虚弱一笑,应了下来,可仿佛似是敷衍一般,神色并无多少生气,口中仍是道:“儿子不孝,自幼病弱,给父亲不知添了多少麻烦。我王家是马上武将之家,奈何儿子不争气,未能了却父亲心愿。好在二弟出息。儿子儿子对不住祖父,对不住父亲”
这几句话看似简单,却仿佛说道了王衡的心坎里,不免让王衡想到了自己。体弱无拳脚之长,是他们之过吗这怎能怪得了他们除此之外,他们又哪里比别人差了
幼年之时,老爷子便对着他时常唉声叹气,他在此等阴影下长大,深知其苦,怎么如今自己反而要让儿子再尝一遍这样的苦楚
若是平时,为着几十年的执念,王衡许是看不开,不会这么想。可此时眼见儿子声气越来越弱,语中满是苍凉凄婉,似是下一刻就要去了,偏还念着他的期望,连连道着“对不住”,竟一时被感染,忍不住老泪纵横。
对不住,对不住哪里是儿子对不住他,是他对不住儿子
这么一会儿工夫,一对父子竟是抱头痛哭起来。王子腾眼神微闪,张着嘴,想帮曹猛脱身的话再也没机会说出来。
耿大夫似乎是被白章快马夹着带过来的,被颠得七荤八素,本还有些怒气,可眼见林宁的面色神情,那点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赶紧上前把脉。又有王衡在一旁诉说着前后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