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小乔的生辰，明日便是她母亲的忌日了。大乔素手轻轻拍着襁褓中粉雕玉琢的女婴，几丝唏嘘感慨涌上心头。</p>
母亲虽已离开十五年，但她的声音，笑容，甚至身上淡淡的香气和掌心的温度，皆留存在大乔心上。想来母亲若泉下有知，知道她过得这样幸福，应当也会放心了罢。</p>
打从去年起，万事虽不尽如人愿，到底也不算太糟，待诸事大定，小乔若得许个好人家，父亲也能褪去戎装，含饴弄孙，大乔便再无任何遗憾了。</p>
女儿在睡梦中发出含混模糊的笑声，打断了大乔的思绪，她的心间一派柔软。不知孙策是否也在会稽山下望着这一轮明月，记挂着她们母女。</p>
忽然间，小乔旋风似的拉开房门径直跑了进来，重重趴在榻上，又想起小外甥女，赶忙撑起了身子。见小丫头未被她惊醒，小乔才又疲赖地趴下，将小脑袋深深埋在了臂弯之中。</p>
大乔一眼便看到了小乔长发间的玉簪，惊喜道：“这簪子可是周公子送你的？”</p>
小乔的脸儿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依旧不肯起身，闷声回道：“是……”</p>
大乔见她如此，只觉得蹊跷，才欲追问，忽闻老宅大门又是一阵响动。小乔如灵猴儿一般咕噜坐起了身，立着耳朵，听得脚步声在院中一顿，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p>
不必说，随小乔之后回来的正是周瑜，他在院中停了片刻，才起身回房去了。听得脚步声渐远，小乔终于卸了气力，小脸儿上不辨喜悲，颓然倒在了大乔怀中。</p>
大乔看出些许端倪，故意使诈：“婉儿，你嘴上的燕支糊了。”</p>
小乔果然大惊，抬袖掩口，小脸儿涨红：“姐姐别看！”</p>
“不会吧，周公子他……亲你了？”</p>
小乔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哪里是他亲我啊，不过，只是个意外罢了。”</p>
听了这话，大乔虽不明实情，却也能猜个大概，她好笑又无奈，宽解道：“周公子对你真的很好，心里应是有你的。不妨等回吴郡去，我拜托孙郎……”</p>
“别啊，千万别”，小乔的小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姐夫一天到晚就知道讽我……再说了，我，我也不想让周郎觉得我讹他，姐姐就别管了罢。”</p>
看到小乔这副委屈又克己的模样，大乔心疼，可她明白，周瑜为人光风霁月，潇洒不凡，唯独在感情事上执拗又隐忍，盲目插手，只怕会揠苗助长。</p>
与其如此，倒不如撒开手，且看他二人如何发展，大乔抚了抚小乔的小脑瓜，轻声一应，未多再说什么。</p>
后院卧房中，周瑜宽衣解带，褪去儒裳，只穿着一身素白亵衣，缓步拉开浴室木门，将自己没入了一池冷水之中。</p>
刺骨的冷意袭来，周瑜薄唇微颤，眸底满是凄婉。过不了几日，他便要随孙策去吴郡，在他麾下任职了。从此后戎马一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知何时就会丢了性命，何苦再去招惹人家好好的姑娘。</p>
五年前那个春日，他初见王婉，如沐东风，好似品着一杯初摘的龙井，甘醇爽口，回味无穷；而小乔则如冬日里一口口饮下的青梅酒，初时未觉什么，待回过神，已耽溺沉醉，无法自拔。</p>
他依然记得四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秋夜，王婉在他怀中咽了气，这般的伤痛，他再也不愿经历，以至于再也不敢去爱一个人。何况往后他做了孙策的谋将，常年在外征伐，又怎能害人姑娘独守空闺，含泪度日。</p>
随着晶莹的水花飞溅，周瑜浮出水面，大口喘着粗气，冠发散落在宽阔的肩背上，他神情凄迷，眉宇间凝着一层薄薄的水雾，犹如初下凡尘的谪仙。</p>
方才在 ‘周郎堤’上，面对小乔的深情，他差点没把持住，若是一时情动之下吻了她，岂不要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p>
想到这里，周瑜强压住心头的失落，努力让神色看起来一如往常。“天下苍生”四字，是他与孙策的抱负，为了这四个字，九死尚且不悔，唯独怕的，便是负了她一世深情。</p>
罢了，若是他日，她能觅得良人，就让自己这心思随风去罢。八尺之身，既已决定慷慨赴国难，如何还能再许佳人？周瑜薄唇颤抖不已，努力压抑住悸动，将自己的心一层层封裹了起来。</p>
翌日清晨，鸡鸣未几，小乔便起床了。这一夜她辗转反侧，几乎不曾入眠，睁眼闭眼半梦半醒间，眼前皆是周瑜的身影和他温柔的话语。</p>
他心里应当是有她的罢？若非如是，为何他待她那样好？小乔每每想到这里，满脸皆是掩不住的柔情蜜意，她迫不及待来到庖厨帮周婶煮早饭，希望能够早点与他相见。</p>
终于等到用饭时，小乔端坐在木案前，望断秋水的眼波直直盯着悠长的回廊。哑儿不知何时坐在了小乔身侧，圆圆的小脸儿上堆满笑意，小乔偏过头去，调整被哑儿阻挡的视线，谁知哑儿又探过身来，嘟着嘴，做出亲亲的表情，而后无声地淘气笑着。</p>
小乔只觉小脸儿腾地红了个透，她嗔着清眸望着哑儿：“你……你看到了？不会吧！”</p>
昨夜周婶见天晚了，担心周瑜与小乔看不清石板路，特意让哑儿提着灯笼在小路上等。哑儿虽不会说话，却视力绝佳，自然看到了周瑜与小乔在河堤上的种种。小乔的脸儿愈发红了，也不知哑儿有没有比划给周婶听，急道：“你可不许瞎告诉人去！”</p>
哑儿摇着脑袋，两个总角晃动着，顽劣十足，起身便往外跑。小乔哪里肯依，即刻追了出去，谁知才蹿出堂屋，就与来用饭的周瑜撞了个满怀。</p>
周瑜面色青白，眼神疏离淡漠，将小乔扶好后便撤了手，礼道：“小乔姑娘当心足下。”</p>
昨日他还称她做“婉妹”，今日却又变回了“小乔姑娘”，小乔不觉一愣，仿佛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冷水，讪讪道：“对不起，是我不当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