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您深呼吸，用力！”
“不行，您还得再用力，孩子长时间卡在产道中，会被憋死的，您要忍住啊！”
“再这样下去对您自己的身体也会有危险，您忍一忍，生下来就好了，用力！”
“”玉烟染看了看一旁扶着徐美人的青杏，后者只是捏着帕子不停为徐美人擦汗，根本没注意听这两个稳婆说话有什么不对。
这说明，她们从接生起，就一直是用这种方式在指导她生产的，也就是说，至少很长一段时间里，徐美人接受的都是这种充满紧张感的言语暗示。
这两个稳婆表面上是在不遗余力地给她接生，但她们一直强调的是没有尽快生下孩子会怎样怎样，玉烟染虽然对此毫无经验，但也知道有孕之人的心绪格外脆弱，连平日都不能担惊受怕，更何况是生产时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
徐美人的脸已经白得吓人，脸上都是痛楚，眼中已有绝望，玉烟染心中直道不妙，这样下去，她只怕撑不了多长时间。
玉烟染让青杏让开，在她床前蹲下，柔声而坚定道：“你什么多余的也不要想，别怕，我已叫了人进宫，不会有事的。”
“公主，美人和孩子的情况都很危险，必要早做取舍啊！”
“闭嘴！”玉烟染恶狠狠地转向说话那稳婆，残忍地笑道：“说话恁多，不想要舌头了？”
稳婆腿一软，噤了声。
玉烟染虽然凶名在外，但她轻易不发火，旁人惹了她，她也只报复回去就了事，因此领教过她脾气的人毕竟有限，今日她三番两次威胁这两人，实在不是她的性格，但也正因如此，这两人才格外怕。
激怒公主的人，没一个有好结果的。
正在此时，外头传来云梦惊喜的声音。“弦月姑姑！您来了！”
弦月跟着许怀升而来，她身旁还带了一个穿蓝色粗布长裙的圆脸妇人。
“给皇后娘娘，各位娘娘请安。”许怀升一行人行礼。
“平身，公公，皇上怎么说？”皇后没看弦月，只盯着许怀升，只要皇上说舍母保子，玉烟染就是带来个神医也没用。
“回娘娘话，皇上听说后，正巧柔缈公主的侍女带了稳婆进宫，皇上便让人先来试试，若能保住母子二人最好。”
皇后急道：“这怎么行！每拖延一息，龙胎就危险一分，皇上希望徐美人平安无事的心情本宫理解，可本宫执掌六宫，不能不顾及皇上的子嗣啊！”
许怀升道：“皇上说可等上一段时间，若还是不能顺产，请皇后娘娘主持大局。”
玉烟染带着两个稳婆走出产房，听到了这句话。
皇后总算点了点头，她心想，拖一会儿也无妨，反正徐美人也活不成了，倒时龙胎再出了问题，就将全部责任都推到柔缈身上，谁让她力排众议要保徐美人来着！
“那便以半个时辰为界，半个时辰后，若是徐美人仍旧无力诞下龙胎，本宫只得做一回恶人了。”
“那柔缈就先带人进去了，娘娘。”玉烟染面无表情行了礼，示意弦月两人进屋，那两个宫中稳婆也在皇后使了个眼色下跟进去，产房的门再度关上。
屋里，弦月快步走到徐美人床前，观察她的状态，她陪若纯太后生产过，比宫女们镇静。
跟来的稳婆方才见到了皇后和众妃嫔，有些紧张，进屋后，还悄悄打量了玉烟染。
她实在没想到，这么年轻的公主会出现在产房，而且看方才她对皇后的态度，她地位竟如此之高。
但当她看到徐美人时，脸上立刻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弦月都没吩咐她，就快步走到床尾，挽起袖子查看起来。
不一会儿，她放下织锦，玉烟染问：“怎样？”
妇人道：“情况有些危险，最好的办法当然是舍母保子，但如果采用比较特殊的办法，未必两个都保不住，只是过程中，孩子可能会受伤。”
宫中两个稳婆听了不服气，“你少在这瞎说！美人这种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保住两个，乡野村妇，可别为了富贵逞强，连累了全家性命！”
那妇人也不辩驳，只看向玉烟染，她知道，这个屋里公主才是能做主的人。
“你有几成把握？”
“不到五成，公主。”妇人坦言。
“那你试吧。”玉烟染吐出一口气，清晰地对她道。
黄昏时光亮消失得格外快，窗户纸上亮黄色光从橘色到橘红色再到暗蓝色十分快，快到只说了几句话的功夫，一低头，就看不清人的眉眼了。
妇人在徐美人的肚子上大力揉搓，同时一只手伸到锦被下，徐美人慌张地叫喊起来，她一边哭一边喊，声嘶力竭却停不下来，屋里的人都不忍看她承受这般痛楚。
玉烟染垂着眼睫没看她。
“公主，请您，救救他吧！”徐美人泪眼婆娑，拼命摇头，“救他，让我死！”
玉烟染还是没吱声。
“啊！疼——”冷汗如雨下，徐美人暂时停下了叫声，如布偶一样无力地倒在青杏怀里。
青杏掉下的眼泪落在她脸上，她轻轻笑了笑，虚弱道：“公主，何必不信命呢？我没有福气养育这个孩子，你又何必强求”
青杏和弦月都别过脸。
徐美人看向玉烟染，再次祈求道：“公主，嫔妾再求您一件事好吗？救救他，好好照顾他。”
玉烟染抬眸看向接生妇人，问：“怎样？”
“公主，美人只是力气不足，未必生不下来！”妇人皱眉，但眼看孕妇如今这个情形，只一味求死，便是有力气，也使不上劲。
“公主，我认了，请，请您救救他吧！”
“我就是在救他！”玉烟染终于看向她，一贯随性浅笑的脸上满是激动的神色，眼圈发红，双眸中有水光晃动，她微张着嘴呼吸，像是耗尽力气才终于说出这句话。
屋里几人都惊了一下，弦月也怔住了，她从未见过公主这幅神情。
公主向来自恃身份，就是被贬去皇陵，满心愤恨，也从没在旁人面前掉过一滴眼泪，可她现在，就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委屈、茫然、不甘，但倔强着不肯低头。
妇人暂时停下了动作。
玉烟染走到徐美人身前，蹲下身紧紧握住她的手，两人的手都在发抖，湿淋淋的。
她直视徐美人绝望的眼睛，颤声道：“你知道，没有母亲的孩子在这宫里活下有多难吗！？”
徐美人咬牙，但哭声还是从她的嘴边流了出来。
“你知道，他为了活下去，要比别人多付出多少吗！？”
“没有人能像你一样照顾他，他只能在一次次吃亏中懂事明理，你没经历过，不会明白这其中委屈和艰难。”
她的声音轻轻飘荡在房间里，像是变成了一场鹅毛大雪，落雪盖住了所有声音，只留下她呆板的呢喃。
“他要在这个你都看不透的宫里长到至少成年，才有可能离开，你觉得他会比你做得更好吗？”
徐美人愣住了，呆呆摇头。
“或者他还未成年，就做错事，被赶出宫？你希望的是这样吗？”
“不，公主，可我”
玉烟染用很大的力气捏她，红着眼睛对她道：“你别傻了，我是个公主，就算我能管他，也不能养他，你把他交给谁你能放心？”
徐美人又疲惫又茫然，只能顺着她的话思考，她在宫中除了柳美人，没有更亲近的妃嫔，可想到柳美人，她又不想这么做。
玉烟染咬着牙，防止牙关打颤，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如果今日是我躺在这里，但凡有一线希望能让我跟他都活下来，我绝不会放弃！我不会留他一个人在这个宫里，我的孩子，我会活着保护他！”
徐美人彻彻底底被她震住了，从来无人跟她说过这些，她也从来没有真切地想过，但这一刻起，她赴死的决心开始松动，因为她从面前这个还没有她大的女孩子眼里看到了让她无法抗拒的希望，甚至让她在不知不觉中忘记了对死亡的恐惧。
片刻后，她眼中的迷茫和绝望像大雾一样被刮散，她挣扎着回握玉烟染，颤着嗓子对她道：“我也要，我也要活着，保护他！”
“我不死，救我！”她哭道。
“公主，救我！”
屋里众人也被她突然爆发出的强烈求生意识震惊了一瞬。
青杏见主子终于振作起来，忽然哭出了声。
接生的妇人笑道：“哎呀，这就对了，美人您别想别的，用力！小皇子定能生出来的！”
产房中再次忙碌起来，玉烟染也将床边的位置让给了来服侍的宫女，她走到窗边坐下，脸上恢复了平静。
弦月偷看她，随后悄悄转身抹了眼泪。公主一直隐藏得太好了，以至于自己与她朝夕相处，竟从未发现她对若纯太后没能陪伴她长大留有这么深的遗憾。
她一定，非常非常想念她的母后吧？
屋里正悲喜交加，外头忽然响起一个略微尖锐的声音，“半个时辰已到，皇后娘娘，皇嗣再耽搁不得了，请您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