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红。
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他在一片鲜红的血海中浮浮沉沉，最后猛地从梦中惊醒。
报仇。
十年来，这两个字已经深深地烙印在心头，成为他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的唯一执念。
他坐起身，撩开窗幔。
夺目耀眼的阳光投射进来，身后宫人在滔滔不绝地抱怨着，今儿个容贵妃又去找陛下了。
长而浓密的眼睫垂下，敛去微微失落的神色，他散开一头柔顺的青丝，安静地梳着。
快了。
很快，一切都会结束的。他想。
敌国入侵，女帝御驾亲征。
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着。
她似乎对他有所防备。
他找了很久，才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发现军机图。
他照着临摹一份。
给了君无雪。
这可能，是他此生做得最错误的决定。
他的面前，一个是血海深仇，一个是毕生所爱。
他不知该如何抉择。
放弃报仇去过自己的人生，他做不到。
但亲手杀了她，他也做不到。
所以他想。
就这样吧。
他的娘亲是大夏第一女将，一生戎马，征战四方。
那就用这战场，祭她之魂罢。
可当他看到君无月带兵离去的背影时。
他后悔了。
他深知那是一条不归路。
他也知道，血仇必须要报。
他御马追了上去。
短短一路，他却想了很多。
可到最后，他却笑了起来。
以前，是为了复仇而活。
但此刻，却是为了他自己而活。
夜家上下几十口的血债压-在身上，他做不到放她生路。
但他却愿与她共死。
生无可欢。
死有何惧。
可许是命运给他的一次新生吧。
他竟然还活着。
她也好好地在身边。
那一刻，欣喜像是快要溢出胸膛一般，他看着明媚的阳光，笑容灿烂。
他想，旧怨已了。
新生，要为自己而活。
要好好珍惜她，待她好才是……
然。
纸终是包不住火。
他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知道了。
不。
应该说，她早就知道了。
那夜风雨交加。
他走在瓢泼大雨中，任雨水打湿衣衫，凉意渗进心坎。
她说，她最恨的。
便是背叛。
她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可他心里仍残存一丝希望。
希望她有一天，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所以，他才会如此轻易地中了容霖的圈套。
他看着身下一大片的血迹，和被生生挑断的手筋，泪终于溢出眼眶。
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
是因为心疼。
她是真的不会原谅他了。
他万念俱灭。
一心求死，却连求死都不得。
他知道，她来了。
在他平生最丑陋，最耻辱，最狼狈的时候。
在她开口的第一句话，他便认出了她。
可他却只敢紧紧握着她丢来的衣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他没脸见她。
亦不敢见她。
他无数次地想过，他们再见之时，是在一片花雨中。
她手执象牙折扇，浅笑盈然。
而他仍是那个纤尘不染，芝兰玉树的少年，抱琴而立，为她抚上一曲琴音。
愿我如星君如月。
夜夜流光相皎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