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仗剑山河录 >第九十二章 报国清谈
    炽热渐消秋意起,各州县家底稍微殷实些的赴京赶考学士早早到达,给这座雄城平白添加了几分书香古韵。

    自古书生多豪气,太安城的万千青楼酒家中,士子儒生随处可见,把酒言欢纵酒高歌,或是与当红花魁来一场各取所需的才子佳人风流韵事。

    大奉尚武却不抑文,读书人多了,各种诗会清谈自然也就多了,这其中以报国寺一旬一次的清流辩论最为声名远播。无他,每旬省会之时,京城各大世家同样有子弟前往,当朝右相周鸿章更是必将亲身前往,点评诗文之余与在场书生坐而论道,虚心切磋学问。

    虽然周鸿章在朝中是个名不符实的百官之首,可毕竟官职品阶摆在那里,容不得不曾踏入京城那座权利中心的无关人士轻视半分。

    每逢报国寺文坛集会,不知多少寒门才子诗人削尖了脑袋想往里面钻,想凭借着一诗一词一句名动下,获得场上门阀世家或是那位右相青睐相加,能够在科举之前先手夺人,谋得几分薄面盛名。

    特地避开初一十五的烧香礼佛日子,一般香客已经进不去寺内烧香拜佛了,仍然让报国寺内香客多如过江之鲫。

    寺门外几个僧侣不得不在门口把关,劝心诚香客改日再来,至于慕名而来的书生士子,除了熟面孔,一般人更要递出名刺,身份家世足够方可入内。

    报国寺虽然佛门寺庙,在大奉入主中原后并未崇佛为尊,当初更是差点灭佛收赋以壮军费。幸亏得到朝中几十名文官联名抗奏,才得以在寸土寸金的太安城中保全下这座略微逾越的广阔寺庙,故报国寺内对京城文士借地清谈报以谦让态度。

    江南道文坛推崇清谈,九国统一后无数士子在朝入仕,便将这股清谈之分带进了京城。

    今日前来的儒生士子不下三百人,那座寺内僧侣平日做功课念经的广场上显然不大够用,清谈名流们沿水绕廊席地而坐,场中几株古木森森下倒有几分自得清净之意。

    寺内有曲水流觞,几名不请自来的青倌人化身美侍,不看才名看意的酒杯漂流到谁面前就委身端起,交由场上士子。

    能够跻身进这场京城文坛盛事的文人大多各有所凭,要么胸腹之间自有才华,要么早早让府上重金供奉的谋士代为捉刀,今日再背诵出连夜牢记的诗词文章高论。

    佳人举杯相邀,自然不忍也不容拒绝,文士举杯一饮而尽后,便可抒发胸臆,朗诵自家诗文点评各家文章皆可,若是引来场上其他文士共鸣,便可再饮,若是言谈泛泛,则需要自然三杯退后避坐。

    至于那些泛泛之谈或是借口朗诵他人学识的务虚之辈,最怕有人起身反驳。文人相轻,场上其他文士自然乐见两人互相辩论,如同战场上两军交锋,输者便要黯然退场。

    今日文坛盛事已近尾声,四周围坐几位文坛名家的周鸿章作为镇山之人,为场下获得共鸣叫好的后辈学子一一点评,赞誉有加后由衷勉励几句,一如既往的老好人。

    酒杯随着寺内自成一方活水的清流蜿蜒而下,一位并未身着士子青衫的而立男子,不等美侍含香玉手伸出,俯身一把捞起酒杯,一饮而尽抛在面带惊讶美侍盘中,嘀遛作响。

    斗胆凭借身份带他同行入寺,见识一下文坛盛事的友人面如死灰。先前两次出手阻拦,在他伸手接过酒杯之前抢夺过来,好歹让对方未能出声,可事不过三,一直在旁冷言讥笑的他这次居然主动欺身而出。

    高坐首席的周鸿章含笑点头,眼神鼓励之意不言而喻,显然对这个心有不平的中年文士抱有期待。

    而立男子并未引经据典抒发胸臆,而是遥指方才获得场上赞誉连连,被周鸿章褒奖后正暗自得意的方悦,“词意有其悲切可敬之处,诗文却尽是闺房淫邪、羁旅狎妓之情。”

    不等对方有所反驳,男子继续转身,指着官职品阶在身的元姜,“诗词如人,有几分机敏之处,可惜的是技巧而意弱,刻意崇古讽今,沽名钓誉,总体才情欠缺,意趣不高,当不起方才周相的大奉诗词大家之称。”

    毫不留情批判两位有才名的文士后,男子右手继续移动,指着方才书香世家出身的严几道,“辞藻华丽源于令尊自幼教导,奈何所做大多短章令,纯任籁,看不出个人文采功夫。”

    男子主动从大惊失色的美侍盘中拿过酒壶,对壶豪饮,最后对着先前抛砖引玉的京城文豪黄素,肃穆道:“诗文气象阔大森严,可惜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人,虽极妍丽丰美,而中乏富贵仪态,然欠缺底蕴灵气。”

    最后,男子环视四周,朗声道:“若非李玄白弃文习剑,销声匿迹二十多年,诗坛可容尔等江河鱼虾掀起水花!”

    静若寒蝉,落针可闻!

    而那些胆战心惊的背诵他人文章诗词的无才公子,看到这个大言不惭的男子终于重新落座,无不庆幸那根如无形利剑的手指没有落在几身,否则提前砸银子买路的心血全部白费。

    不似士子的男子一番评点,几乎将寺内算得上是京城文坛一隅的文士都惹恼了,人人义愤填膺,养气功夫差的更是直接气疯跳脚。

    平日里素来恃才傲物的黄素脸色铁青,冷声道:“敢问‘先生’你又有何等佳作流出?我倒想看看是谁在此大放厥词!”

    男子拂袖轻扫,淡淡道:“在下孙文仙,作不来各位这般高雅诗文,只会几手家传医术治病救人。本以为今日进寺能够听到各位文豪的治国利民高论,没想到尽是些风雅浮华之词,喻物抒情不过是为了突显几身才情,求一个虚名罢了。”

    始终笑意盈盈的周鸿章拦下正欲呵斥下人驱赶的黄素,虚心问道:“老夫脸皮厚,想请教下孙先生的治国利民高论,不知先生是否愿意指教一二?”

    孙文仙望着这名在右相位置上一坐就是十几年的花甲老人,正色道:“人能尽其才,地能尽其利,物能尽其用,货能畅其流。”

    黄素怒不可遏,拍案而起,顾不得手心疼痛,“文仙!好狂妄的名字!我还以为你另有高论,没想到也只会这点诡道辩术!来人,将这个狂妄之徒赶出去!”

    不等壮仆走近,孙文仙拂袖冷哼,主动离席而去。

    等到仔细思索对方所言的周鸿章反应过来,寺中已经没了孙文仙身影,周鸿章连忙招手唤过身旁管家,皱眉低头耳语。

    管家连连点头后,神色严肃地先行退下,与方才走廊角落中起身的少主老仆一起出了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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