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沥甲 >皑皑血衣侯
    离开了小镇,边玉山放开了手中的马缰。

    老马识途。

    他再次上路。

    只是这一次。

    马在前,他在后。

    老马似是知道边玉山的心思,一路快马疾驰,马如游龙。

    但边玉山却总能稳稳的跟在身后,不急不躁。

    当日头高挂,边玉山已经远远的离开了大漠。

    他已经远远的,看见了那熟悉的一点淡淡的城墙轮廓。

    他知道那就是落在这边塞之地的唯一一个城池——宿阳。

    他知道这就是他的目的地。

    但是他不知道,宿阳本身已经死亡。

    城非不高,池非不深,兵革非不坚利,米粟非不多也,实乃地利不如人和。

    一个孤独的城,一座空荡的城。

    宿阳的街道虽然不宽,却是荒寂,是苍白。

    仿佛天地失色。

    街道两旁的门窗,有的关着,有的半掩,却都残败破坏。屋内屋外,堆积了厚厚的灰尘,屋角檐下,也结起了蛛网。

    街面狼藉,推车木棉随地而弃,果蔬干瘪,似乎这里的所有人都曾疲于奔命,不顾一切。

    但是现在,风沙随地,一个人都没有!

    城门孤零零的斜靠在墙角里,木结断裂,门面残损,似是一个佝偻的老人蜷缩在角落里,能随风而倒。

    边玉山就站在这条街道上,他的心冰冷,比他手中握着的剑还要冰冷。

    这里曾发生了什么?

    是什么样的灾祸造成了这里的一切?

    黑色的瘦马也在沉思,它放缓了步子,发出轻轻的嘶鸣,似乎饱含了无限的哀伤。

    边玉山抚着它的脖颈,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地面上还有斑驳的血迹,硝烟遗痕,有刀枪断裂的残枝,已被沙尘淹没。

    城墙上箭矢刀山破败,战甲蒙尘,旌旗折断,无力的搭在墙楼上。

    城楼高挂的军牌在风中发出吱吱的响,残破乾裂,像是老人的牙齿一般。

    可这城池的本身情况,远比这块残破的军牌要槽的多!

    他不敢相信,若非是亲眼所见,他绝不相信,不会相信,也不忍相信眼前这所有的一切。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宿阳,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活力和生气,苟延残喘着,迎接着大漠黄沙最后的蚕食。

    死亡与苍白之下,是深深的无力。

    宿阳的无力,是沉暮。

    边玉山静静的站着,面对着一座空荡的府邸。

    昔日的侯府,如今的将军府,已经残破衰败,烟尘似乎犹在,黄沙倾覆,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残破不堪,只有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依旧完好。

    边玉山慢慢的走过去,推开了破败的府门,走进了这府邸,就像走进了一座被挖空的坟墓。

    这里曾是他的家,他在这个世界里唯一的家。

    又有谁能想到此刻这里却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他的陌生,时间记忆的陌生。

    地面上布满了灰尘,到处都是残碎的石块,庭院里的老树已经腐朽,只留了半截残肢驻留在地面上,它的躯体,早已被黄沙淹没。

    风吹破窗的声音,摩擦着耳膜,听起来又偏偏像是地狱中的蝙蝠在震动双翅。

    腐朽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也不知怎的,一些应该不应该的记忆全都涌了上来。

    虽然过去了近十年,但边玉山还是清清楚楚的记得。

    那一年他风华正茂,少年得意,受封血衣侯,身边有爱人,有友人,也有亲人。

    虽然故乡悠远,但却有了新的方向,新的生活。

    然而,不幸的事立刻就来了。

    她是姬姜,边玉山最爱的人,可是当他们再次相见的时候,她的眼里已没有了他。

    一个国家的宿命,一场政治的联姻。

    她入了王宫,从此再也不见。

    生命的记忆里少了她,他满心痛苦,只有纵酒自遣,大醉了五日。

    可是他最好的兄弟却气愤之极,入宫刺杀,未果,遭到缉拿,最终叛入了敌军,而且带走了他最亲近的妹妹,仲父也因此气急身亡。

    爱人的离去,亲朋好友尽皆离去。

    他伤心欲绝,满心苦痛,最终选择了离开这片伤心之地。

    可是如今,他回来了,却没有了曾经的留恋。

    天色已将近昏暗,风沙又起,遮住了那阳光。

    边玉山靠着门窗,慢慢的坐了下来。

    他喜欢这个位置,这里总能看见一点青竹,看见她的笑容,她的笑容好美,总是能让他沉醉,让他忘乎了所有。

    他还记得第一次的见面,那天下着小雪,洁白的大地令人不忍去破坏它的美丽,但她带着三分醉意的笑颜却比整个大地要美,就像童话故事里一样的相遇。

    他的整个生命,似乎都是为了那一刻。

    跨越了时间的维度,只是为了那个瞬间。

    但此时此刻,这里却只剩下了他一人,只有他一个人还在这里。

    周围的寂静令人压抑,只有风沙的声音。

    这声音吹拂了过往,吹拂了如今。

    突然,寂静的环境里马鸣啸啸起。

    府邸外老马突兀的嘶鸣,带了一点狂躁。

    老马的沉默被打破,这座已死的城池,还有什么是活着的?

    有七八个赤裸着半胸的沙匪进了这座死城,每个人都骑着青鬃马,挥舞马鞭,已经牢牢的围住了黑色老马。

    老马喘着粗气,作为曾经的王,它桀骜、不驯,又怎么会怕这区区的几个沙匪。

    它的动作迅猛,如疾风,如闪电。

    马蹄飞扬,每一次的踹击都是准确无误的踢在了青鬃马的要害之上。

    短短几个刹那。

    伴随着一声声的“哎吆!”,围在周围的青鬃马都已经横卧在地,兼带着马上的骑士摔倒在街道上。

    “好马!好马!果然是好马!”有个赤眉大汉大笑,盯着黑马的双眸里露出了精光,好似看见了稀世珍宝一般。

    这大汉一个箭步窜到黑马身旁,凌空翻身,从马首饶过,等他再落地时,已换位了马绳,勒住。

    他整个人就像钉子般钉在地上,就凭一只手,压住了马身。

    黑马惊嘶。

    大汉的一双肉掌却牢牢的抵住了马身,喝道:“服不服?”

    老马桀骜,又岂会轻易让人驯服,当即首尾齐动,不停挣扎。

    大汉使出了全力依然不能镇压老马。

    “好一个畜生!”大汉眼中露出了精光,正想飞身上马降服,忽然间剑光一闪。

    边玉山已出现在府门外。

    马没有受惊,人也没有受伤,只是大汉的赤眉却齐刷刷掉落。

    他的剑,只在一闪之间。

    “如果我是你,就会离开这。”边玉山淡淡着说道,眼睛不由得瞟向了喘息着的老马。

    时光久远,还剩了多少曾经的激情?

    大汉的眉间刺痛,有一点血痕,他心惊失色,忍住气,强自镇定问道:“你是谁?”

    边玉山的剑微动,有吟啸声,而那大汉却是变了脸色。

    他看着边玉山手中的剑。

    剑身赤红,妖异。

    他突然想起了关于这柄剑的传说。

    一个人,一柄剑,一个大漠的脊梁。

    大汉一声叹息,苦笑道:“就算我不认得侯爷,也应认得这把剑的。”

    边玉山平静道:“现在可认得了?”

    大汉面色愁苦,忽然双膝着地,跪倒在边玉山面前,道:“认得了,侯爷请恕罪。”

    他本是这沙漠中的悍匪,可是面对着边玉山,却没有一丝的底气。

    边玉山轻抚着马鬃,语气微冷,道:“现在你这条命已是我的了!”

    “是!”大汉不敢反驳。

    边玉山又沉默良久,忽然道:“你走吧!”

    大汉微征,然而边玉山已经纵马而去。

    宿阳,已经死亡,再也不是他的宿阳。

    边玉山走在大漠里,马蹄飞快,然而那大汉却始终跟在他身后。

    风沙止了,大漠终于露出了属于它的温度,骄阳似火,酷暑。

    边玉山止住了脚步回身问:“你为什么跟着我?”

    大汉道:“因为我想跟随侯爷!”

    边玉山道:“给我一个理由。”

    他的矛盾,总是无法抉择,他不懂人心,却懂得看清人心,一个人的眼睛是他心灵的窗口,语言可以欺骗一个人,但眼神不会。

    大汉的眼睛明亮,他没有犹豫,真诚着说道:“因为侯爷是顶天立地的男儿。”

    边玉山笑了,那是自嘲的鄙夷,对他自己的鄙夷,“你错了,我并不是你心中敬佩的男儿。”

    他的脸上突然露出种奇异的红晕,红的可怕。甚至他的瞳孔都已因痛苦而收缩。

    一个连自己的爱人都抛弃了的人,又怎么称得上是顶天立地?

    大汉也闭上了嘴。

    他不愿看着昔日信奉的英雄痛苦,这样的话他心里也会同样的痛苦。

    或许边玉山已不再是曾经的血衣侯。

    但是大汉却有着自己的信仰。这是大漠曾经的信仰。

    一声血衣侯,万死不敢辞!

    岁月峥嵘,仍无法改变一些东西。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着,一个在上,一个在下,隔着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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