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重華宮裏頭,宮娥太監在大宮娥的示意下,不斷魚貫而入,或是珍饈,或是瓊漿,一一放到每個人的案頭。
卿酒酒坐的位置是平忠王府,在皇帝右手邊,他對面,恰是姬家和元家的人,姜家排後頭,斜前方,剛好是幾位皇子,至於皇太子,她則要仰頭才能看到。
宮宴的珍饈,看着是個精緻的,可每樣都只有小小的一盞,左右只能夾一筷子,沒甚喫頭,倒是酒是好酒,可惜卿酒酒年僅十二,只能用些甜甜的果酒,根本沒有酒味。
卿酒酒旁若無人,她那象牙筷輕輕戳了戳小碟子裏的菜,皺起眉頭不太滿意,這都餓大半天了,晚上就喫這個?非得餓死人呀。
她眼珠子一轉,古怪精靈地看向皇太子那邊。
注意到她的視線,皇太子喝酒的動作一頓,撩眼皮看過來。
卿酒酒指了指自個面前的碟子,不滿地朝他撅了撅嘴。
皇太子失笑,這小虎女真是打蛇上棍,他垂下新月睫羽,自顧自喝自個的酒,沒理會她。
卿酒酒有些無聊,她在京城沒交好的姑娘,殿中正在表演的歌舞,她也沒興趣。
“喂,你就是長樂縣主,邊南迴來的那個?”冷不丁興奮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卿酒酒轉頭,就見一張圓乎乎的臉,大約十三四歲年紀的小姑娘,生的膚白,小鼻子小眼睛的,不算漂亮,可卻有一種十分舒服的親和感染力。
那姑娘見她左臉的金面具,眸子一亮,拽着她袖子道,“你好厲害!”
卿酒酒怔然,這是什麼意思?
小姑娘蹲她背後,躲躲藏藏,“我只左相魏家的姑娘,小魏小七,我好佩服你呀,咱們做手帕交吧?”
卿酒酒瞥了眼左相魏家的位置,果然見後面多了個空位。
她嘴角上翹,黑白桃花眼褶褶生輝,好看的緊。
魏小七嚥了咽口水,直愣愣地盯着她看,“你可真好看,一點都不醜。”
卿酒酒摸了摸金面具,故意道,“可我左臉很嚇人的。”
魏小七搖頭,“人不可貌相,我又不是看臉交朋友的。”
這話對卿酒酒的胃口,她見這魏小七眸光清澈,坦坦蕩蕩,有顆赤子之心,便率先笑着伸出手道,“好,從現在開始,我們是手帕交了。”
魏小七高興,她也伸手握住卿酒酒的,“那我有見面禮送你。”
跟着,她就從懷裏掏出枚蝙蝠模樣的銀戒指來,那戒指大,卿酒酒根本戴不了。
“這是蝠戒,我自個做的,裏頭可以裝毒藥和小暗器,送你玩。”魏小七將蝠戒塞給卿酒酒,眸子晶亮亮得像亟待受表揚的孩子。
卿酒酒眸光微凝,她一眼就看出這蝠戒的精巧之處,“真給我?可我沒給你準備見面禮。”
魏小七笑道,“真給你,你那份以後補上就是。”
兩人說到這,左相魏家那頭,一身穿寶藍色妝花褙子的婦人幾步過來,對卿酒酒歉意一笑,然後拽着魏小七的手過去了。
卿酒酒轉着蝠戒,往大拇指上一套,鬆鬆的,不過,這見面禮甚得她心,魏小七這個人,她也交定了。
“哼,一個醜八怪,一個男人婆,果然都是同類人。”一邊的庶女卿琳琅沒忍住,小聲吐槽道。
卿酒酒看過來,卿明媚拉了卿琳琅一下,尷尬地扭着帕子,“大姊,你別跟四姐姐計較,她也就說說而已。”
卿酒酒面色微冷,沒吭聲。
卿明媚又道,“大姊纔回來不久,想來不瞭解,這個魏小七的名聲不太好,傳言說,她是個男人婆,不是個正經女兒家,平日裏盡弄些魯班小玩意兒,那可是男人才感興趣的事,故而在圈子裏的人緣並不好。”
卿酒酒轉着蝠戒,桃花眼眯起,心頭瞭然。
卿明媚忐忑不已,見她不像是要計較,才稍稍心安。
此時,殿中已到衆家貴女才藝展示的環節。
這要比歌舞表演有意思些,卿酒酒單手撐下頜,漫不經心地看過去。
京城貴女,從小嬌養,隨便拎個出來,詩詞歌賦琴棋書畫,都不在話下,確實不是花瓶。
就是卿歡顏,手下功夫也是實打實的,她一上場,就是一招反彈琵琶,身着紅紗飛羽,雙手往後抱着琵琶,腳踝系金鈴鐺,走動之間,叮叮噹噹,當真如天外飛仙。
那琵琶聲,緩時如情人之間的脈脈蜜語,急時如疾風驟雨,當有千軍萬馬雷霆之勢。
恰此時,曳地紫袍的星官夜缺緩緩而來,同樣垂地的銀髮在夜色下,比燭火還亮麗。
殿中所有人寂聲,正彈到興處的卿歡顏動作一頓,也只得半飽琵琶
站在一旁,恭迎星官。
夜缺面容冷漠,面無表情,即便行走在萬丈紅塵之中,他亦不染半點塵埃。
“缺於觀星臺,忽見鳳星大亮,移落於流嵐,是以,便過來看看。”夜缺淡淡的說,聲音毫無起伏。
但這話在殿中卻掀起驚濤駭浪。
鳳星,那可不就是鳳凰的命星來着,落與流嵐,那就是說,天命鳳凰就在這別宮之中!
便是連皇后呼吸都一重,她與三皇子對視一眼,其實心思只有兩人能明白。
皇帝倒無所謂的模樣,他捻胡笑道,“衆家貴女都在這殿中,夜愛卿都看出誰纔是真正的鳳星?指出來了,朕也好許給皇太子。”
所有人都豎着耳朵在聽。
哪知道夜缺施施然到皇太子對面的座位上,搖頭道,“缺,看不出。”
皇帝又轉頭問皇太子,“太子,可有看中的姑娘,不管什麼身份,只要你說,朕都應允。”
聽聞這話,皇后嘴角微微一彎。
皇太子悠悠地放下酒盞,他人靠在木輪椅上,鴉發逶迤,面容昳麗,眉心那點硃砂,惑人旖旎,那等入骨風流,叫殿中一衆貴女都紅了臉。
只是可惜……皇太子是個殘廢!所有人都在心頭暗自惋惜。
皇太子目光掃了一圈,然後薄脣輕啓道,“回父皇,目下還沒有。”
皇帝嘆息一聲,“當年,朕答應你過母妃,你和小九的婚姻自由,朕不干涉,記着有了心儀的姑娘,就同朕說一聲。”
皇太子點頭,同樣聽到這話的卿酒酒眸光一亮。
婚姻自由?所以她想做皇后的話,只要退了和十皇子的指婚,讓帝九冥點頭即可,原本她還擔心皇帝會介意她的出身。
濃黑桃花眼笑如彎月,她心頭小算盤打的嘩啦作響,渾然忘了,皇太子正嫌棄她的很。
這番因夜缺帶來的插曲過後,卿歡顏重新奏了一邊反彈琵琶,只是驚豔效果始終不如第一次。
一曲閉,卿歡顏正要退下,誰都沒想到,夜缺忽然道,“你叫歡顏?”
卿歡顏心頭一動,趕緊駐足,她娉婷立在大殿上,屈膝回夜缺的話,“回星官大人,小女子姓卿,名歡顏。”
夜缺點頭,他那張毫無人氣的臉上露出思索的表情。
殿中衆人心頭具是一驚,莫非這平忠王府的三姑娘就是鳳星不成?
皇太子看過去,恰到好處地目露欣賞,“反彈琵琶,天外飛仙,十分的妙,來人,賞酒。”
彷彿天降大喜,將卿歡顏砸地昏呼呼的,她接過皇太子賜的果酒,姿態優美地抿了口,適才面頰微紅的退下。
她也就沒看到,上頭其他幾位皇子看她的目光,猶如惡狼看到肥肉。
卿酒酒暗自冷笑,果然是蠢貨,大禍要臨頭了都不知道。
“平忠王府的姑娘,果然各個不凡,只是不知府中大小姐,又會何種技藝,不若也出來讓我等見識一番。”倏地,從對面傳來冷聲。
卿酒酒看過去,旦見個身量高挑的貌美女子不善地盯着她,那位置是姬家的。
卿明媚面露焦急,“大姊,那是姬家嫡長女姬汐羽,今年十六,去年從朱雀女子學院以滿門成績優等結業,很是厲害。”
“朱雀女子學院?”卿酒酒挑眉。
“那是大燕唯一一所女子能上的學院,旦凡是稍微殷實的家族,都會將自家姑娘送去考考,要考上了,日後的婚嫁之事,就不會愁了,且大燕的皇后,各個都是從朱雀學院結業的。”卿明媚口吻羨慕的道。
卿酒酒又問,“怎的你們沒去上?”
卿明媚苦笑,“大姊有所不知,要年滿十一才能去考,我年紀還沒到,四姐姐是沒考上,三姐姐其實正在朱雀學院就讀,只是最近府中事多,她請假了。”
“怎的,貴爲親王嫡女,不敢出來一試?亦或邊南的十年,只學會了蠻夷的粗俗?”姬汐羽誓不罷休。
卿酒酒慢吞吞起身,她理了下裙襬,淡淡的道,“本縣主如何,還輪不到姬大小姐來過問,是以,我要展示纔是,那也只是給皇上等貴人看的,你算哪門子蔥,唧唧歪歪的,聒噪!”
姬汐羽倒是個沉得住氣的,她也起身,“我倒是什麼都不算,只是素聞長樂縣主身手好,想來也定然會舞劍的,不如你我一起合劍雙舞如何?”
卿酒酒笑出聲來,“你當我傻?姬大小姐的妹妹姬敏前個才殺了十五個人嫁禍給我,你這會要同我舞劍,該不會是想衆目睽睽下殺我吧?”
這話一落,姬汐羽傻眼,衆人面面相覷,這長樂縣主怎不按牌理出牌啊?說打人臉就打人臉,半點都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