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寸骨頭,寸寸破裂,每一寸的皮肉,寸寸成渣,偏生在這種宛如浴火涅槃的痛苦中,一種新生的生命從她肚子裏爬出來,帶着朝陽般的生機勃勃,彷彿黑夜之中,乍破的第一縷天光,如此漂亮,如此絢麗,讓卿蜜蜜再痛苦也甘之如飴。
“啊!”她慘叫一聲,那聲音刺破屋頂,躥上雲霄,響徹整個宅院。
她十指死死抓着牀褥,用力到指關節發白,即便是指甲外翻斷裂,蔥白的手指頭滲出血來,她也好似感覺不到疼痛。
涔涔冷汗從她額頭鬢角滑落,沾溼睫毛,滲透細發,視野模糊中,她只能聽見那北凉老婆子在掰着她的腿道,“用力,再用力……”
嘩啦的眼淚忽的涌上來,她大喊一聲,“姊姊啊……”
她好痛,她撐不住了,她覺得痛苦!
像氣球一樣的肚皮在不斷蠕動,裏頭的小生命頑強不屈,一邊給卿蜜蜜帶來疼痛,一邊帶來希望。
這是,帝九冥的孩子哪。
北凉婆子擦了擦額頭的汗,她轉頭對楚嫣然飛快的道,“公主,這姑娘年紀太小,骨架並未完全長開,怕是會很艱難。”
楚嫣然皺起眉頭,她猶豫了會道,“保小。”
說完這話,她頓了頓,又改變主意,“還是保大……”
“不!”卿蜜蜜打斷她的話,她大口喘着氣,臉色白的嚇人,然而黑瞳卻很清亮,“保孩子,我要生下他,他必須活着生下來!”
楚嫣然怔然,爾後嗤笑一聲,“隨你。”
北凉婆子得了令,當即放開手腳接生,不用顧忌旁的。
與此同時,五萬青龍營兵衆,直搗北凉第二城前城門,卿酒酒神色冰冷地望着厚重的冰城牆,起先肚腹忽如其來的疼痛,猝不及防的幾乎讓她瞬間暈厥過去。
雙生子自來的心有靈犀,讓她在那剎那就確定——
卿蜜蜜出事了!
她眼白浮起猩紅血絲,黑瞳之中的殺意冷凝如冰,整個人猶如深淵修羅一般。
帝九黎頗爲擔心地看了她一眼,“小虎女,楚嫣然不敢將蜜蜜如何的。”
良久,卿酒酒才點了點頭,她啞着聲音道,“帝九黎,我感覺到了,蜜蜜現在很痛苦,她需要我。”
帝九黎皺起眉頭,他忽然下令道,“徐葵,傳令下去,用天雷珠強攻,務必在半個時辰後砸開城門!”
徐葵面色一凜,拱手大聲道,“喏!”
緊接着,爆炸聲震天,轟隆隆的將冰湖上的冰層都給炸出裂痕來,水木城和第二城之間的冰湖,在北凉人的記憶力,就從未解凍過,堅冰之後,誰都沒法破開。
而今,常年冰雪不化的冰湖硬生生被炸出蛛網斑駁的縫隙來,實在叫人心驚。
第二城裏,北凉百姓窩了起來,除卻守城將士,誰都不敢在這個時候冒頭出門。
楚嫣然不得不出面,她站在尚存的城牆頭,腳下冰牆已經不穩。
她盯着城門底下,目光怨毒。
“公主,守不住了,大燕的天雷珠太厲害。”身邊護衛奔走告急。
楚嫣然單手扶城牆垛上,心頭的不甘化爲毒蛇,啃噬的她心尖發疼。
“水木城已失,第二城絕對不能有損,來人,啓用斷澗,我殺不了卿酒酒,也要滅她這五萬人馬!”楚嫣然眉目迸裂出堅毅的決絕來。
這話一落,麾下護衛皆臉色大變,其中有人急急道,“公主,使不得,斷澗一出,城中百姓將無一人能生還,如此……”
楚嫣然目光銳利地看向那名護衛,擲地有聲的道,“爲北凉而死,那是他們無上的光榮。”
周遭的護衛齊齊沉默,好一會,纔有人帶頭應聲道,“屬下等,萬死不辭。”
楚嫣然轉頭,蒼涼地看了身後的城池,她閉眼後又睜眼,“去吧,開起斷澗。”
這等生死之際,卿蜜蜜的房裏,驀地響起一聲細聲細氣的哭聲,那聲音纖細單薄,像是奶貓一樣稚嫩。
北凉婆子笑了起來,“是個漂亮的千金呢。”
卿蜜蜜一怔,她生的是女兒,不是兒子?
她渾身沒力氣,但還是勉強撐起點身道,“把孩子給我。”
老婆子面生猶豫,她拿柔軟溫暖的毛褥子將孩子
卿蜜蜜神情難看,她像那婆子伸手,一字一頓的道,“我說,把孩子給我!”
老婆子搖頭,抱着孩子轉身就往外走。
卿蜜蜜大喊一聲,“赤焰!”
一直躲牀底下的白毛老虎撒着蹄子跑出來,四肢一躍,就擋了老婆子的路。
“吼!”赤焰張大嘴巴嚎了生,前肢微躬,虎視眈眈地盯着老婆子。
老婆子腿一軟,被嚇得亡魂皆冒,她死死抱着孩子,不敢再亂跑。
卿蜜蜜顧不得收拾自個,她隨手披上小襖狐裘,儘管四肢發軟,但憋着一口氣,步步朝老婆子走去,一把奪過她懷裏的孩子。
柔軟嬌小的奶娃子在懷裏,卿蜜蜜手腳無措起來,她低頭看來看襁褓中的孩子,見她眉目同帝九冥十分相似,心頭熨帖過暖流,便覺得之前的苦楚和委屈都值當了。
她飛快收斂好情緒,不敢多呆,直接越過老婆子,就要往外走。
“你不能走!”老婆子拽住她袖子,差點沒將她拉的一個趔趄。
赤焰吼了聲,鋒利的爪子刷地彈出肉墊,輕鬆往那老婆子身上一揮。
“啊,不要喫我,不要喫我!”老婆子趕緊放手,好在她身上衣裳穿的厚,不然赤焰那一爪子下去,非的皮開肉綻不可。
卿蜜蜜摸了摸赤焰腦袋,抱着孩子,直接趴到它背上,揉了把它的耳朵,低聲道,“赤焰,咱們找姊姊去!”
赤焰扭頭伸舌頭舔了她一口,粗糙的舌頭並不柔軟,但卻讓卿蜜蜜十分安心。
這大半年,赤焰已經很熟悉這院子,它帶着卿蜜蜜,悄無聲息地繞過下僕,不一會就出了府門。
第二城裏,整條大街上都清冷至極,偶爾可見一隊一隊的守衛疾馳而過。
卿蜜蜜累的不行,她還感覺到身下好像出血了,黏糊糊的浸潤了裏褲,十分不舒服。
她將臉埋進赤焰的軟毛裏,打起精神,將襁褓中的奶娃子系在赤焰身上。
赤焰的肚皮柔軟又溫暖,孩子緊挨着赤焰,根本不會被冷到,也不會摔下去,安全的很。
卿蜜蜜眼前開始發黑,身上也一陣一陣的發冷,她甚至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她拍了拍赤焰,喘着氣道,“赤焰,去找姊姊,一定要找到姊姊。”
赤焰一身白毛,在冰天雪地裏本不是十分顯眼,但背上還揹着卿蜜蜜,就很打眼了。
它才偷溜過一條街,初初接近城門,未曾找到機會出城,就遇上了楚嫣然。
它知道這個人!
“吼……”赤焰威脅地低吼了聲,警惕地站在幾丈遠的地方。
楚嫣然眯眼,“我倒說你的幫手是誰,原來就是這麼個畜牲!”
卿蜜蜜本差點暈厥過去地意識,又掙扎着睜開眼皮,她抓着赤焰的軟毛,抿着毫無血色的脣,一言不發。
楚嫣然往前一步,赤焰往後一步,並從喉嚨裏持續發出低吼。
楚嫣然偏頭,她忽然道,“你在流血。”
卿蜜蜜苦笑,她如此不知道自己出血了,她今年虛歲才十四,身子骨根本沒長開,加上懷胎的時候,養得不精細,能平安將孩子生下來已經是萬幸,哪裏能指望可以母子平安呢?
她伸手往身後摸了摸,摸了一手的血,還將赤焰的毛也染紅了,且只要是赤焰走過的地方,一路都留下了血跡。
楚嫣然揚起下頜,“大出血,你要死了。”
卿蜜蜜說不上來心裏是何種情緒,她眷戀地撫摸赤焰肚子底下的孩子,心頭對卿酒酒的思念濃厚的無以復加。
楚嫣然輕笑了聲,繼續說,“也好,斷澗一開,這第二城將成爲汪洋,你們姊妹生同時,死也同穴纔好。”
卿蜜蜜一驚,“斷澗?”
楚嫣然眉目的笑意越發輕快,帶着一股子決絕得瘋狂,“第二城本身就是建在冰湖之上,這地底下,全是冰水,斷澗斷澗,冰澗斷了,水流翻涌上來,頃刻就萬劫不復,誰都別想逃出去!”
卿蜜蜜愣住,“你瘋了!所有的百姓都還在城裏!”
楚嫣然冷笑,“我可沒瘋,用一城換卿酒酒和大燕九皇子的性命,這比什麼都值當!”
她說着,伸手一揮,就朝卿蜜蜜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