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此時,眸中藏着刻骨的怨怒,還有他滔天的憤怒和恨意,這樣濃烈的負面情緒,將眉目的驕矜沖淡了幾分,顯得鬱結陰沉。
“小虎女?”才初初踏進裏間的帝九黎腳步一頓,跟着風一般衝到牀沿,情難自持的道,“你醒了?”
卿酒酒眯眼,她細細地打量帝九黎,灰白的青絲鋪泄一牀,有一種陌生的疏離。
帝九黎心頭一沉,琥珀鳳眸深邃如海,“怎的了?哪裏不舒服?”
卿酒酒動了動嘴皮,她斂下睫毛,蒼白的小臉面無表情。
帝九黎起身倒了盞溫水,長臂一攬,動作輕柔地擡起卿酒酒的頭,喂她喝了點。
“你昏睡了好幾個月,我很擔心。”他放下杯盞,對寢宮外頭的白巖使了個眼色,白巖匆匆進宮請御醫院院正上官桑去了。
卿酒酒眼眸半眸,沒有看帝九黎,臉上也沒有表情,很是疏離。
帝九黎摸着她細軟發頂,低頭,注視着她道,“是不是還是不舒服?一會御醫就過來了,北凉的事,我同你報仇了,五城盡毀,北凉皇族沒有活口。”
這話似乎讓卿酒酒想起了什麼,她猛地擡眼,黑瞳森寒,她在錦被下的手,死死拽着牀褥,更是將牙齒咬的咯咯作響。
帝九黎眸光一頓,薄脣抿成直線。
良久,卿酒酒才吐出一口氣道,“我想一個人靜靜。”
琥珀眼瞳乍起微涼波瀾,帝九黎深深望着她,然後點了點頭,旋身出了寢宮。
卿酒酒偏頭,一直注視着他離開,適才掀被子下牀,她赤腳下地,雙膝一軟,差點沒跌倒。
她拽着牀帳,挪蹭到妝奩銅鏡前,透過侍纏枝銅鏡,就看清裏頭那張陌生又熟悉的臉。
她伸手摸了摸,似乎有些難以置信,可又並不意外。
“呵,”銅鏡之中,妖嬈纏枝掩映下,那張素白的豔色小臉,忽的升騰起陰翳,“我回來了……”
上官桑來的很快,他同卿酒酒診脈後,臉上就露出了笑容,“皇太子殿下,郡主無大礙,只是有些體虛,開張方子補補就是了。”
說道這,他忽的一頓,接着說,“郡主醫術無雙,老臣就不獻醜了,這方子,郡主是自己開還是怎的?”
卿酒酒踟躕了會道,“上官大人開吧,我精神不濟。”
上官桑也沒多想,“那老臣班門弄斧了,要郡主覺得方子不合適,再做修改。”
帝九黎站在牀沿邊,木着張俊臉,在聽卿酒酒讓上官桑開方子之時,不自覺皺了皺眉心。
上官桑開完方子剛剛離開,帝九冥便抱着帝長憶過來了。
他如今身子虛弱,一直在調養也不見得有大好,故而又將從前的木輪椅搬了出來,此時帝長憶就坐在他大腿上。
帝長憶只有三四個月,可養的極好,胖乎乎的十分可愛。
卿酒酒的目光瞬間就落到了帝長憶身上,她眼中迸發出燦若晨星的光亮好。
帝九黎接過帝長憶抱到她手邊,低聲道,“這是蜜蜜和哥哥的孩子,如今的大燕皇孫女,取名長憶。”
小奶娃子眼珠子亮的像葡萄,圓溜溜的瞅着卿酒酒,軟乎乎的短手短腿,像藕節一樣,渾身還泛着好聞的奶香味,簡直軟乎得讓人心間發燙。
“咿呀……”小糰子張嘴叫喚了兩聲,伸出小肉手不甚利索地勾住了卿酒酒一撮灰白的青絲,接着她就往嘴裏送。
卿酒酒從她手裏抽出青絲,指腹碰觸到小糰子軟嫩如豆腐的小臉,眼圈倏的就紅了。
帝九冥眉目也有晦暗不明的情緒生成,“酒酒,有件事想徵求你的意見,我如今敕封爲親王,我想以王妃的名分,讓蜜蜜……入土爲安,葬入皇陵,百年後,與我同穴。”
卿酒酒怔然,好半天,她才緩緩勾起嘴角,帶出一絲嘲諷的問,“你愛她嗎?”
帝九冥沉默,他不能違背心意的去說謊話,特別這人還是卿酒酒之時。
卿酒酒瞭然,她垂眸看着帝長憶,“她給你生了個孩子哪……”
帝九冥握住了木輪椅扶手,臉色有些發白。
帝九黎眉頭皺的更深,眉心硃砂掩在皺紋中,若隱若現。
他道,“小酒兒,哥哥是在見到長憶之時,才知蜜蜜有了孩子,此前哥哥也不知情,哥哥也一直很內疚,當時若能再保……”
“怎樣纔算是知情?再是內疚又如何,蜜蜜已經不在了,她死了,她死了,永遠不能再站我面前叫我一聲姊姊。”卿酒酒情緒瞬間就爆發了,她幾乎是吼出這話。
突如其來的失控,驚嚇到帝長憶,小糰子嘴巴一扁,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卿酒酒趕緊輕聲誘哄,奈何帝長憶不舒坦,無論如何哄都哄不住。
帝九冥長嘆一聲,伸手道,“給我吧。”
卿酒酒一扭身,將孩子往裏側藏了藏,冷漠的道,“這是蜜蜜生下的孩子,我要養着。”
這下,帝九冥都皺起了眉頭,“酒酒,長憶是皇族帝家血脈……”
“這是蜜蜜的孩子!”她固執扭頭,雙眸發紅地盯着帝九冥,那眼神陌生得讓人心驚。
帝九冥怔忡,卿酒酒的眼神,像是密密實實的箭矢,瞬間就將他胸口射穿,千瘡百孔的荒蕪一片。
他默默垂下手,什麼話都沒說,只翹了翹嘴角,“你纔剛醒過來,身子虛,讓長憶多陪陪你也好,但是長憶還太小,一會我讓乳母過來幫襯着照料。”
說完這話,帝九冥調轉木輪椅,緩緩地撐着輪子,出了寢宮,那背影形單影隻,單薄又攜裹着一絲狼狽。
帝九黎目送帝九冥走的遠了,他才側頭,目光深深地看着自顧自哄小糰子的卿酒酒。
“小酒兒,上官桑給你開的方子我不放心,不然你還是自己給自己診診,這樣也能好的快些,畢竟長憶只有乳母照顧不行,她定然是會和你親近的。”他如此道。
卿酒酒正捏着長憶肉肉小手的動作一頓,而後她漫不經心的道,“不用,上官大人開的方子很好。”
聞言,帝九黎鳳眸微眯,他輕笑了聲,“那就好,你先休息,我去看看哥哥。”
不等卿酒酒迴應,帝九黎直接出了寢宮。
卿酒酒將不哭了的小糰子貼到胸口,聽着稚嫩的心跳,面無表情的道,“長憶,只有你,我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