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賢者與少女 >第一百八十八節:孤島(一)
    人以羣分。

    作爲羣居的社會性生物,人類總是免不了會把自己歸屬到某個羣體之中去。

    最原始的羣體是以血緣作爲紐帶的“家庭”這種單位,與任何具備羣居習性的生物相同,它是與生俱來的本能,由親緣關係維繫的緊密小團體。

    而當人類發展出文明、出現社會結構以後,更多的“羣體”概念也相應而生:

    以共通的語言、文化、習俗作爲基礎的“民族”概念;

    以共通的信仰與忌諱作爲基礎的“宗教”概念;

    以及融合了以上兩者並將之擴大的“國家”概念。

    當社會安穩和平發展時,這個“羣體”的概念會囊括得很廣——都是同一宗教的信徒;都是同一國家的人;都是同一個民族。

    但災難到來因而社會動盪時,大的“羣體”就會重新分裂,切割成無數個細小的羣體。

    “國家”再次切割成以“地區”或者“村莊”區分的小團體——倘若物資與照料的能力都有限,在一羣人之中必定還是老鄉抱團更好取暖;而宗教人士在艱難年代自身難保時,也往往只會爲信徒們提供庇護。

    優先照顧自己人是一種本能,也是一種正確的、更能保證自身生存的決策。

    誠然它聽上去有些冷血,有些“不夠文明”。

    但在文明自身都已經出現動盪的時節,給予所謂的人性溫暖時也得好生斟酌。

    善者亦需持劍,無力自保之人的善意只會給自己惹來滅頂之災,這種事情古來都不算少見。

    大火連天,即便貴爲賢者,亨利也未能預料到水俁的這一切事端會發展得這麼快這麼突然。

    泰州發生的事情風聲傳來不過一天時間,即便確實會引發一定程度的恐慌,也絕對沒有到統治階級所無力鎮壓的程度。

    數千年光陰養成的強大固有階級觀念下,和人民衆是十分順從的。對於貴族階層的恐懼會讓水俁華族稍微出動一下做點動作便能夠平息那些謠言與風聲——不是進行解釋,而是以嚴格管控的形式控制謠言傳播。

    基於平民與貴族之間的知識水平差距,許多平民即便是貴族出面解釋泰州出事不會影響到他們的日常生活也不一定能夠理解內容。但他們其實也完全不必進行解釋——至少現在不必。

    因爲泰州出問題不會影響到水俁的糧食供應,這一點確鑿無疑是事實。所以水俁的管控者只需要把謠言給抑制住,維持穩定確保那些上躥下跳攪混水的人都息了聲,或者再進一步控制下趁機炒價格的商人們。待個三五天時間,民間意識到食品和各種東西都沒有太大影響能夠正常供給,這種恐慌自然就會煙消雲散。

    ——這正是亨利以及青田家諸位在看到白天的大采購卻仍舊沒有立刻離開水俁的緣由,他們都認爲水俁的華族是完全可以控制得住的,而且那時候也只是採購罷了沒有演變成暴動的傾向。只是這件事情的發展過於反常。

    不過一夜之間,事態就到了無法挽回的地步。

    “顯然有誰在背後推波助瀾。”我們的賢者先生立即反應了過來,風聲傳到客棧之中雖然模糊並且有了很大程度的添油加醋需要自行過濾,但事態的大致發展他們也得以從中知曉。

    有些什麼人,在每一個關鍵的節點都加了一把火,使得混亂的局勢瞬間一發不可收拾。

    “是藩地的叛亂者?”鳴海如是懷疑着,作爲一個優秀的軍人他的思維相當敏銳——鳴海的觀點從軍事上來說有理有據:結合泰州的失聯,作爲軍事重鎮新京必定會派遣援軍。而水俁作爲漁港的同時也是章州往南的重要交通樞紐,若是在水俁引發混亂的話,便可以阻礙援軍的到來對章州形成孤立,進而進一步擴大北方的優勢。

    他的看法很有道理,從純軍事行動的角度來說是超越了小格局和人武士常見思維,具備戰略思維的人才能得出的結論。但亨利搖了搖頭——賢者看的更深也更遠。

    “藩王想的是上位,他們並不想破壞月之國現有的社會制度和階級秩序,他們只是想把新京的統治者換成自己。”如此直白的話語若是放在半年前可能還會因爲不敬而惹怒青田家的武士,即便現在被其他人聽見也會引來矛盾,但亨利直接地便說了出來。

    “平民謀害華族開的是一個壞頭,即便是北方的叛軍也不會樂意見到這種情況纔是。”

    “雖然戰爭這種東西一旦全面展開,破壞的範圍永遠會超出交戰雙方的預想就是了。”亨利聳了聳肩,他所說的話語平白但一針見血,青田家的武士作爲月之國的貴族階級自然懂得下克上的嚴重性,他們一聽便明白賢者的話在理。

    這裏有很多件事必須徹底攤開來講:

    新京不是不知道北方藩地有謀亂的意圖——實際上如果新京全面信任藩地,那麼泰州這道防線以及紫雲佈置的大量武家子弟也不會存在——只是他們不知道規模。

    許多人將戰爭當成了一種黑白分明,一旦開戰就是全面戰爭並且沒有迴轉餘地的概念,但事實並不如此。

    新京與藩地之間的摩擦時而有之,就像里加爾西海岸那邊兩個接壤的王國或者領地常有的:小股規模的部隊在邊境交戰,吞併一些邊境土地或者掠奪一些東西。有的時候藩地只是貪圖邊境一塊富庶土地而派兵進攻,而新京再打回去——這是戰爭嗎,是的,但並不是不可挽回的那種。

    雙方日後可以坐上談判桌討論關於領地的歸還或者賠款之類的問題,因爲戰爭從來就不是目的本身,它只是一種達成目的的手段。若是可以用其它手段滿足目的,那麼和平自然也會到來。

    所以新京方面是知道藩地有什麼圖謀的——因爲藩地一向如此。新京所不知道的,是在自己直轄州範圍內,已經有許多有頭有臉的大人物,許多華族勢力也與藩地有所勾結。

    ——他們以爲這只不過是又一次邊境衝突,卻不知道藩地所做的,是打算全盤推翻新京統治另立新皇。

    這正是一行人手中的那份投名狀的重要性。

    但即便藩地做好了這樣全面開戰的準備,他們也只是想發起一場“由貴族對貴族的,只在貴族之間發生的戰爭”。

    他們無意將平民階層徹底捲入戰鬥——也許會在戰爭中有一些“附帶傷害”,但逼迫平民也拿起武器加入戰鬥絕對不會是新京或者藩地任何一方勢力的目的。

    在藩地叛亂者的理想之中,平民所需要做就是坐井上觀,等他們這一批貴族老爺把新京的貴族老爺給推翻了,換一個統治者統治他們。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