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賢者與少女 > 第二百四十三節:蠢動之物(一)
    秋冬的陽光總是不及春夏猛烈,尤其是地處新月洲縱深較廣而又多山的南方。

    海面乘東風而來的冷氣總會被山脈阻絕因而化作傾盆大雨落下,一旦入冬,風暴、大雨以及連帶着的山洪與河水氾濫便成爲此地常有的景色。

    而即便是像今天這樣難得沒有雨和大風的日子,太陽也如同和人乘花轎出嫁的新娘子一樣遮遮掩掩不願意露出自己真容。

    ——這對一行人而言並不僅僅只有溫度和視野上的不適。

    被亨利稱作原版食屍鬼的這種高度適應裏界環境的類型,其實是不適於在強烈陽光下行動的。

    它們如同鼴鼠一樣慘白色的皮膚其實就是這一點的佐證——如同陸生動物在水裏會溺死一樣,太陽這種強大並且在它們生活的世界裏並不存在的環境因素,是它們行動的最大阻礙。

    但凡事都有一個界限存在。盛夏時節晴天的豔陽下這種食屍鬼會在極短時間內虛弱直到死去,但冬日弱小的陽光就好比是淺水,身材高大一些的陸生動物直接跋涉過去,即便是矮小的也可以暫且閉氣泅渡。

    陰影與黑夜之民不善於在陽光下行動,可世界上也並不是每一處角落都陽光普照。即便樹葉多已落去卻仍舊足以提供蔭庇的南方樹林是它們躲藏的絕佳場所,而若不加急離開,那兩頭逃走的食屍鬼必然會在夜幕落下之後再次嘗試攻擊。

    里加爾工藝增強過的減震馬車行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也仍舊保持了較好的平衡,蓋着麻布的年青傳教士的屍體被放置在車廂地板上,老傳教士看守着他,一言不發。

    就地埋葬會成爲食屍鬼的食材,誰也不希望本應安眠的同伴被刨出來啃得四分五裂,這絕對算不上是一種安葬。

    白天的時間從未如此珍貴,而金黃色的陽光落下的地方也從未如此令人感覺奢侈。

    隊伍維持着安靜的沉默繼續前行。

    沒有蟲鳴,沒有鳥叫,沒有任何動物經過或者活動又或是呼喚同伴的聲響。

    周圍很大範圍內的樹林都化作了一片死寂,除了他們馬車行動時發出的聲音和馬匹偶爾的響鼻以外,再無任何活物。

    孤寂的風拂過樹枝光禿禿的林地帶起的聲音好似怨靈哀嚎。

    “這裏以後會變成禁區。”亨利忽然這樣說着,和人出身的隊伍前列幾人看向了他。

    他們欲言又止。

    鉑拉西亞的人毀掉神社開啓的裂縫持續到什麼地方他們無從把控,這些食屍鬼在擁有極高機動性的情況下還耐力非凡,所以它們到底是從何而來又擴散到了什麼地方,也無從把控。

    這片山林裏已經有它們紮根這點是已經確認的,但具體有幾隻?沒人能確定他們遭遇到的就是所有,而這些東西又跑得快戰鬥力也十分驚人,等閒的武士只怕嘗試討伐會把自己的性命搭上。

    打可能打不過,萬一對方想逃你還完全追不上,而且它們還會繁殖,甚至可能繁殖力會相當驚人。

    即便是他們這樣幾乎盡是精銳的隊伍,食屍鬼攻擊非戰鬥人員時都沒能攔住。

    如果有一百個亨利的話或許就可以把這些東西全部剿滅吧。

    “啊。”因爲循着的並非巫女們的祕密網道的緣故,小少爺掏出了隨身的地圖想查看一下方位,結果發現在潮溼的天氣中長時間沒打開的地圖有一些地方已經出現了蟲蛀。

    同乘的洛安少女在旁邊看着,此刻天公開始作美,雲朵散去陽光逐漸強烈了起來。在充足的光照下她可以清晰地看見地圖的細節——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這張地圖上被蟲蛀的地方以北部爲主,零零碎碎還有其它不少地點。

    偌大一個新月洲,狹長的陸地板塊名義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實際上已經到處都是漏洞與蟲蛀。

    藩地軍佔領的幾大州或許還算是在人類的管轄範圍內頂破了天是新月洲皇族內戰,但他們藉助的鉑拉西亞修會的力量所打開的是一扇禁忌之門。

    眼下僅僅只是打開了一道門縫,從中溢出的冰冷死亡氣息就已經足以讓一大片區域化作生命禁區。

    但可悲的地方或許就在於,如今的整個月之國能意識到這些問題的僅僅只有他們這一行人。

    當精靈族之類的長壽種以俯視角度鄙夷人類時,言語措辭之間總是少不了諸如“短視”“好鬥”之類的說法。而人類對此表現的任何抗拒、反脣相譏、憤怒和敵意都只是更進一步驗證了這種說法的真實性。

    和人。

    終歸和里加爾人還是太像了。

    這個自詡4000年文明一直都是統一王朝,與衆不同睥睨天下的大國,曾經能在統一的意志推動下衆志成城建造出如同國道體系這樣令外來者無比讚歎的壯觀之物,如今卻是這樣一副不堪的景象。

    人的弱點他們同樣擁有,只是區別於不同的文化因而表現出來的形式不同。

    和人總是含蓄的。

    含蓄到連死的時候恐怕都不敢發出一丁點怯弱的聲音。這種直觀上的不同很能唬人,尤其是初來乍到的外來者會覺得他們簡直像是一個完全不同的種族,彷彿獨立於五大族之外是某種“高等人類”。

    而和人也往往如此自恃。

    即便是強大的帕德羅西帝國和奧托洛帝國的訪客,在和人眼裏也不過是“南蠻”當中相對發達的兩支。

    可死就是死。

    里加爾西海岸的諸王和林立的貴族們內鬥的方式是直接派兵攻打,而新京的華族們內鬥的方式是逼迫對方派兵當炮灰消減實力。

    前者在他們眼裏是野蠻的,不優雅的,粗魯的。可更隱晦更含蓄的內鬥就不骯髒了嗎,就不是內鬥了嗎。

    米拉感覺這個國家就像一艘大船。

    一艘將沉的大船。

    鉑拉西亞的劍士們是悄悄溜上船的破壞者,他們在試圖鑿穿船底好讓所有人一起沉下去死掉,因爲他們認爲這是一種至福,是一種恩賜,是一種贖罪。

    而船上的其他所有人本應是作爲一個共同體反對這些人的,卻在爲了其他事情爭吵鬥爭。

    新京方面或許是對此一無所知因而沒有任何反應,而知道鉑拉西亞的人在做什麼的藩地方面,卻因爲“鑿穿船沉的話是新京先死”之類的理由而選擇了和他們合作——或許吧,她畢竟沒接觸過藩地的高層,只是自己在胡思亂想。

    但死到臨頭時第一個想法是讓世仇先死,恐怕是許多人都會贊同的一種觀念。

    她逐漸意識到了自己的老師有多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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