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賢者與少女 >第四十六節:早春的櫻(一)
    滿地死屍。

    一夜的熊熊大火之後,這個原本堪比城鎮的繁榮村莊,只餘下規模龐大的焦黑色殘垣斷壁,無聲訴說着往日的輝煌。

    以長達半個世紀以上的時間跨度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聚居地,儘管破爛又骯髒,卻也是數千人稱之爲家的地方。

    但就這樣在一夜之間,它被從月之國的地圖上抹去了。

    被殺死的人超過四千,年齡、性別和職業各異。足輕們折斷了許多長矛,砍廢了不少刀,就連武士的箭矢也都消耗一空。一晚上的搜尋和清理活口任務過後,頂着一夜未眠的疲憊,足輕們在隔天早上卻還是被武士驅使着四處去平民的死屍上搜尋尚且可以回收的弓矢。

    他們的最高長官仍打算繼續追擊倖存者,連屍體數都沒有細數,殺死的人就這樣陳屍於大街小巷之上,這浩浩蕩蕩的兩千餘人就準備繼續進發。

    副官試着進言說不要再擴大規模避免影響真正的行動,並且提及了這兩千餘人的軍隊補給不足的事實。但紅着雙眼的赤甲武士只是一言不發地瞪了對方一眼,然後就再度強調並責令隊伍快速整理以便追擊。

    幾百具屍體飄蕩在河面之上,凍得發紫。

    “他們確實曾來過這裏。”隨軍的精銳忍者部隊在河邊發現了隱藏於雜亂足跡之下密集的馬蹄印。武士們自己騎馬並未停留在原地這麼長時間,所以己方的馬蹄印皆是單排或者雙排直來直往的,而蹄鐵的樣式也符合之前消失的守關武士戰馬所用。

    在馬蹄印附近的水面上他們還發現了一些從河底漂浮上來的黑色油跡,想來是落水者掙扎翻動到沉在河底的某物所導致。而用繫繩鐵鉤再三嘗試過後,拉起來的已經沾染了一些淤泥的物件,赫然是臨時塗抹的黑漆已有些剝落,斑駁露出底下鮮紅塗裝的武士甲冑。

    “他們就在這裏,就在這裏但一定是逃了”盛怒之下已經失去了思考能力的赤甲武士大聲咆哮着:“逃了有一千多個人,一千多個,這是怎麼讓他們逃走的。你們的矜持都哪裏去了,兩千多人對一羣手無寸鐵的賤民都讓他們逃了這麼多”

    沒有人敢開口反駁他,足輕和更低級一些的武士們都是沉默地站立着聽自己的領導者訓斥。

    他們其實有很多話想說,例如行動一開始的準備不足,本應從各個方向包圍確保真正密不透風;或是那四千多的死屍僅僅只是粗略盤算了數目,根本未曾一一驗證,去查詢歹人是否已死。

    僅僅只是“有人逃命,沒能全部殺光”所以“那殺死吾弟的歹人一定還活着”。即便這真的是事實,卻也並非冷靜思考排查之後確定的答案,而是如幼兒一般黑白分明的過於簡單的邏輯得出的結論。

    他已經沒資格當領導者了,他現在完全是被複仇之心衝昏了頭腦。若是跟隨他的指令,不光會因爲兩千人的行軍缺乏補給造成大量的非戰鬥減員,還可能會威脅到北地藩王們更大的計劃。

    頭腦相對更冷靜的武士們可以認知到這一點,但卻沒有一人開口對着赤甲武士提。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在階級觀念如此嚴格的月之國,哪怕領導者真的出了錯,哪怕領導者引領他們前進的方向是刀山火海,他們卻也會一言不發、一個接着一個地跳下去。

    就好像寧可被殺也不願意反抗,還會阻攔其他人反抗武士的平民一樣。

    比起自身或是妻小的死亡,他們認爲以下克上這種行爲的性質是更加嚴重的。

    在外人看來也許會有些諷刺,但哪怕是意圖謀反的叛軍,內部的條規也依然嚴苛到比生命更加重要。

    “減員了多少人。”頭腦發熱的赤甲武士在遠方仍舊催促着蒐集箭矢的足輕,而副官則朝着負責情報工作的忍者諮詢。

    “19戰死,其中有9人是誤入火堆當中,或是被己方誤殺。額外10名是.......”忍者開口說着,而副官舉起了手:“不必說了,我知道,然後呢”

    “還有5人行蹤不明。”

    “嗯。”副官的臉色有些凝重,而後又嘆了口氣:“極小的傷亡,可也並非沒有傷亡。”

    “呼呼”的寒風從焦黑色的殘骸之中吹拂過,被燒成焦炭的人手向着開了個破洞的屋頂露出的天空扭曲伸出,像是在對着並不存在的神明求救。

    冰冷的空氣也抑制不住的燒焦屍臭與焦炭味瀰漫在整個沼澤村的上空,而眼見分散開來蒐集弓矢的足輕們終於完成任務返回,赤甲武士忙不迭地再次高舉起長刀:

    “進軍”

    如是大喊。

    多山地形的新月洲狹長的陸地板塊,是地質活動極爲劇烈的區域。

    亨利等人從里加爾世界前來之時所途經的霧島上終年瀰漫的霧氣,便是火山這一地貌形態的附加品。而狹長的新月洲大陸連着海面上存在的一些孤島一起算,擁有的大小火山數量位列人類已知世界範圍內之最。

    儘管里加爾大陸也擁有類似的地貌,但月之國的人可謂是真真正正與火山共同生活。作爲國家首都的新京所在的本州地區境內有三座巨大的火山,一旦其中之一噴發,那麼繁榮的帝都最少有一半以上的人口需要遷徙。

    勢不可當的岩漿足以摧毀在其範圍內所有的人類文明,哪怕是最爲武勇的武士穿着最上等的甲冑也會連人帶甲被融成灰燼。哪怕不算岩漿本身,光是劇烈的地質變動引起的山體滑坡和總是接連不斷的地震,也足以對人們的生活造成極大的影響。

    和人的房屋總是以輕薄的紙窗與木框架組成,與頻繁的地震是分不開關係的。

    石質的房屋誠然要更加穩固,但一旦被震踏,落下的沉重石塊完全足以令居住者十死無生。相較之下質量更輕的木材與紙窗,則大大增加了被倒塌房屋壓下以後存活的可能性,以及事後挖掘救援的便利性。

    這個國家雖然擁有強而有力的統一政權與四千年未曾遭遇外敵與內亂的歷史,但卻並不代表就沒有任何災禍。

    人命如草芥,自以爲長遠留存的文明可能會在頃刻間灰飛煙滅。基於接連不斷的自然災害,月之國的人在對於危機與時間的認知上,有着遠比里加爾人更深的見解。

    人類本就是一個匆匆忙忙的種族,在長壽種的眼裏人類似乎總是憂心於事情未能及時完成。而月之國的和人,更是人類之中在此方面上最爲極致的體現。

    因爲可能會隨時毀滅,所以他們以嚴苛到近乎偏執的要求規定了所有的方方面面;因爲可能會隨時毀滅,所以他們總是行色匆匆抓緊時間試圖把每一方面都打磨到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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