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裏，贏風半倚在轎窗前，枕着手臂，微垂眼簾。
人生之恨無大，最惱兒孫不爭不搶。
如此安穩淡然卻又執拗如牛的性子，以後怎麼承繼家業？
準備一輩子喝水喫草嗎？
嗯哼。
一提起青青草原，贏風的心猛地抽了抽，他的頭又開始疼了。
…………
中午時候，整個暮氏族人爲暮氏老祖和暮煙女準備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接風洗塵宴。
暮離沉睡千年，已經許久不曾返回北海探望族親了。
這次見到暮氏老祖和暮煙女後，自然是跪在地上，規規矩矩地行了叩首禮：“老祖好，姑姑好。”
穆氏老祖頭髮斑白，體態雍容華貴，五官端正慈祥，眉目間帶着仁和的笑容，臉上皮膚光滑柔嫩，非常有彈性。
除了那高高挽起的蒼白頭髮，歲月並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多少痕跡。
她親自扶起暮離，把暮離扳正到自己面前，好好打量了一番，說道：“離丫頭，辛苦你了。聽說，前些日子翅膀都掉了？”
“……”暮離摸了摸眉梢，臉色尷尬，卻不好黑臉。
她家老祖也是個見面拆臺，補刀扎心，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主兒。
只要逮着一件不着調的事情，就把她往死裏懟。
旁邊，暮煙女掩袖一笑，嗔了老祖一眼，將暮離解救了出來，說道：“母親，離兒剛剛回來，以後有很多機會敘舊，何必現在詢問？”
暮離附和點頭，心中暗道‘小姑姑，此言有理’，表面上卻不吱聲。
暮煙女蹙了蹙眉心，故作沉思，忽而笑着說道：“離兒這身骨瞧着挺健朗的，也不像是其他人說的那般，動都動不了嘛。”
“……”暮離微滯。又來一個見面拆臺，補刀扎心的。
她們老暮家的基因果然是一脈相承，薪火不斷。
暮煙女看到暮離的表情，再次掩袖，嗤的一聲笑了，朝暮氏老祖顯擺着：“母親，看嘛，離兒還是和以前一樣好欺負。”
暮煙女身骨清瘦，個子高挑，身上穿着一件雪色的素長袍。
人如其名，如煙兒般美麗的女子，整個人瀰漫着一股純淨的仙氣。
暮離本想腹誹一句也就算了，畢竟是老祖和姑姑，讓些言詞倒也無妨。
但是，當她的眼光落在嫦曦、贏荼等人身上時，忽然挺了挺腰板，找回點面子：“姑姑，我那是尊老愛幼，宣揚傳統美德，好嗎？”
在她的男人和一衆屬下面前，尊威不可丟。
暮氏老祖和暮煙女彼此看了一眼，相視而笑，又起了逗暮離的心思：“現在想起尊老愛幼啦？那以前，你可是……”
“老祖，”暮離出聲制止，精緻的面孔上飄過一抹不自在。
能不能，不要再提她年輕時的那些事？
她臉皮薄。
“行行，不說，那這位是？”暮氏老祖強忍着笑意，看向贏荼。
她記得贏家這個孩子，骨子裏的根基不錯。
如今看着，早些年的狂妄、浮躁已經褪去，眉宇間多了幾分沉澱下來的帝王相，似乎又長進了許多。
貌似，是被嫦曦餵了血？
據說，嫦曦和贏家的小子是情敵……
贏荼不等暮離回答，主動給暮氏老祖躬身行禮，統一口徑，說道：“老祖好，姑姑好，我是贏荼，能夠見到你們非常高興。”
“好，好。”暮氏老祖一連說了兩個好，笑得合不攏嘴。
她挺喜歡贏家的孩子，知書達禮，氣勢內斂，給足了面子。
如今，贏氏家主一走，沒有向暮家追責，想來其中也有贏荼幾分功勞。
至於嫦曦……
暮氏老祖眼珠兒一轉，還是別湊上前自討沒趣了。
只要暮離把嫦曦佔穩了，什麼輩分之類的，早晚等她趾高氣昂，強悍崛起。
衆人又多說了一會兒，相互關懷了下，暮氏老祖便傳下命令，所有人開飯。
“多謝老祖。”
院子裏，一衆族人紛紛叩拜後，纔開始正式喫飯。
與其說是飯，不如說是吸血。
那幾百人一同圍桌共飲鮮血的場景，百年難得一遇，真耐看。
…………
喫過飯後，族人們打了招呼，相繼告退。
僕人們收拾餐桌，沒有多費力氣，一堆血杯血碗，並不難收拾。
暮氏老祖拉着暮離走進屋子，和暮離閒話家常，說了不少開心事。
暮煙女陪伴在一旁聽着，時不時搭言幾句，關係融洽，並不生疏。
不過，快樂的時間總是短暫。
暮離將人類世界裏出現克隆血族一事，告訴給老祖了。
暮氏老祖聽完暮離的話，當即思考起來，面色沉重，說道：“混賬東西，那些個不要臉的傢伙，竟然敢揹着我們做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情？”
“不僅如此。”暮離神色複雜，繼續說道：“我懷疑，他們已經綁架了很多隱世血族，目標應該不止是整個人類世界。”
“你是說，他們已經瞄上了北海？”暮氏老祖的臉色再也控制不住的，變冷了。
北海是血族人的根基，如果遭到大規模的進攻，只怕傷敵一千，自損八百，得不償失。
暮離輕輕頷首，沒再深說：“老祖，目前我也只是猜測，尚未拿到真正的證據。只是先給你透個風聲，提個醒，儘早做些打算。”
“行，我知道了。”提起正事，暮氏老祖不覺冷厲起來。
暮煙女說道：“老祖，不如等這次離兒回涼城了，我也跟去走走吧？”
她已經很多年沒去人類世界了，不知道現在的天下發展到了什麼地步。
“那怎麼行？吃了一次虧還不夠？”暮氏老祖斷然拒絕。
她可不忍心自己的女兒再去受苦。
人間實乃危險之地，不宜前往。
暮煙女不再說話，低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麼。
她知道老祖的心思，也知道自己人生裏最大的短板：容易受騙。
可是，總是窩在北海，面對着呼嘯的海風，鵝絨般的大雪，無數張口就喫的海魚、惡鳥，實在是有些無聊了。
暮氏老祖的注意力不再放暮煙女身上，認真和暮離討論起來。
兩個人尋來一張北海的地域分佈圖，明確了所有血族盤踞的勢力範圍後，才各自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