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女人的身影躍下樹枝,踩踏着溼潤的雨色,一襲白裙飄揚,步履輕盈,蓮步款款。
那飄逸靈動的雪色長裙沐浴在雨色中,絲微雨水不沾,彷彿是隔開了一層水色的薄霧,籠罩在她的身上。
美麗的裙尾隨着身形的移動輕輕搖擺,飄蕩在濛濛細雨中,晃開絲絲縷縷的雨光,險些暈陷了他人的眼簾。
白衣女子走到那一襲黑色的袍子前,停下腳步,擡頭凝望着黑色袍子下的那一張驚悸冷厲的容顏。
忽而,她低眉淺笑,薄脣輕抿,一張精緻絕美的面孔上沾染着少許緋色,銀色的瞳底泛開一抹細碎的光束。
“沉靈,許久不見。”她伸出手,眉宇間透着幾分冷冽的英氣,優雅高貴,美好如初,宛若年少時的初晨。
“呵。”少許薄音,一如傍晚時山間的雲雨,漫着無邊的涼意,在兩個人之間肆意蔓延開來。
黑色的袍袖輕微動了動,男人清瘦修長的手指從袖口裏探出來,膚色蒼白如鉛紙,是不正常的病態色澤,在黑色的袍袖裏尤爲刺眼,驚心悚目!
沉靈觸碰到了暮離的手指尖,不過一寸半指的距離,輕淺交握,隨即便又分開,將那蒼白的手指重新覆蓋到了手袖裏,不被任何人看見。
兩個人都是微涼的體溫,那是來自骨血裏的慎人涼意,相互糾纏在一瞬間的觸碰中,短暫相遇,迅速分開。
男人的聲音略微清冷,一如天空上飄飛的雨絲,孤傲,冷然,不狂妄的不可一世:“的確,許久不見。”
“是麼?你還記得時間呢?”暮離輕笑着問他。
“自然記得。”沉靈隱約覺得這是一個藏了陷阱的問題,可是,他又找不出來那所謂的陷阱到底放在了何處,如實回道:“一千八百二十三年四個月一十五天,有何不妥?”
“呃,確實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不過,就是……”暮離輕咳了一聲,尷尬了,“不好意思,本爵忘了。”
“哼,”那神色冷然的黑袍男子不見聽聞的冷哼了一聲,蒼白的面容隱匿在深沉的暗色裏,越發白如紙色,涼幽幽的說了句:“你若記得,便不是你了。”
在他的記憶裏,眼前這個女人自少女時起便是一個記性極差的主兒,從來都不記得和別人相處過的時光,自然也就不會記得那個人的名字,還有那個人的模樣。
多年來,他獨自一人沉浸在過去的回憶裏,時常回想着記憶裏女人的臉容,女人貪玩的性格,還有女人曾經和他說過的話……
“喂,你叫沉靈是嗎?怎麼趴在地上啊?受傷了嗎?”
第一次見面,他外出執行任務負了傷。雖然完成了人生中最初的那筆買賣,並且一戰成名,一躍成爲血族刺客榜榜首。可是,他也受傷嚴重,拼盡了全力才跑出了敵人的抓捕,滿身狼狽的倒在血泊中。
他失血過多,昏昏欲睡。
倘若那個時候昏死了過去,在往後諸多年內,世間便再無沉靈這個名字。
後來,是那個擁有一雙銀眸的少女拯救了他,將他從昏沉的意識中撈了回來。
少女蹲在清澈的溪水邊,一條小魚游過來,擺了擺尾巴,濺了少女一鞋子冰涼的溼水。
少女大概是一個有潔癖的人,霎時間衣裙飄飛,退離溪水邊幾丈遠。隨後,那雪白的手袖朝溪邊一揮,一股勁風捲着他撲進溪水裏。
唔……
他悶哼一聲,那溪水好涼啊!
即使血族人不怕冰冷,但是受傷中的他依然能夠感受到那幾乎滲透到骨子裏的冷意,和莫名出現的一股殺意。
唰唰唰!
然而,在血族的世界裏,刺客隱士一族向來居住在孤獨而寂靜的神海幽冥淵島內,與世隔絕,神祕莫測。
除了族人親宗之外,他們從來不與人交往,共同相處和生活。
哪怕是對待人生中惟一有資格攜手白頭的伴侶也是如此殘忍,一個月內僅有兩次相見的機會,初一和十五。
在他們隱世刺客一族的世界裏,曾經流傳着一句頹廢的自嘲話語:來啊,一起做和尚啊?
祖先們,快從棺材板裏起來嘛,初一和十五嘍,又該喫齋唸佛,改善生活了!
世人並不知道,在那無盡的歲月裏,漫長的思念總是沒日沒夜的折磨着每一名隱世刺客。
而他,亦包括在內。
所有的刺客們都習慣了行走在刀口上和黑夜裏的生涯,幾乎將所有七情六慾和無限燃燒的生命嚮往埋藏在心中。
即使是忍辱負重,也要砥礪前行,獨自舔舐着帶血的傷口。
在沉靈的印象中,幾乎所有的刺客們都說過這樣一句話:自己的血,真好喝!
那是一種別樣的寂寞!分外妖嬈,深埋着殺戮和血腥!
多少次,沉靈站在沐雨的窗前百般思度,都想放下祖先遺留下來的祖訓,飛躍出那個沒有人情味兒的冥淵,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找一找那個在夢裏千迴百轉的少女。
不管少女如何對待他,將他拍進溪水裏,讓他自生自滅也好,總算是命運裏的緣分,讓他們相遇了。
他喜歡這樣的等待,似乎比孤枕難眠的滋味好很多。
沉靈陷入回憶中,想起了很多發生過的往事,他還記得在那次溪水的洗禮後,過了三四天,狠心的少女居然又遇到她了。
這一次,他的傷勢恢復了很多,已經能夠獨自行走,逮捕獵物喝血了。
可是少女的情況卻很嚴重。
少女站在他住的那個小山頭,向他招了招手,送給他一個美麗的笑容,“沉靈,我們又見面了。”
說着,她一瘸一拐的走向他,樣子好像有點可憐。
沉靈自認自己不是一個心軟的人,否則也不會獨自一人滅了別家滿門,但是,他看着少女那可憐兮兮的樣子,心中驀地騰起一個不太熟悉的感覺。
在往後無數思念的日子裏,他才明白,原來那種感覺叫作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