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十分鐘,小門打開,馮希茜又走出來。
這回,她身後跟了個男人。
男人穿着隔離衣,頭上戴着隔離帽,臉上戴着口罩和防護眼罩,手上和腳上分別戴着乳膠手套和雨靴,還戴着腳套,看不清面容,也分辨不出年齡。
但他個子很高,而且瘦,跟在馮希茜身後,像一根挺直的筷子,又像個硬邦邦的機器人。
馮希茜把他領到汽車前,打開後備箱。
看見後備箱裏昏迷不醒的林安好,男人防護眼罩下的眼睛一下子亮了,那裏面燃燒起某種瘋狂的火焰。
他先用戴着乳膠手套的手一寸寸觸摸林安好的臉,摸了足足兩分鐘,才低下頭,將戴着口罩的臉,緊緊貼在林安好臉上。
男人的反應讓馮希茜非常滿意,她湊到男人耳邊說了幾句話,又拍拍男人的肩膀,男人終於直起身。
他把林安好抱出後備箱,直接走進小門。
馮希茜沒有跟進去,她坐回車上,臉上帶着扭曲的猙獰笑容,安靜等待。
林安好,你不是想知道十年前的祕密嗎?不是想知道你爸爸媽媽是怎麼死的嗎?那你就去陪他們吧!
……
林安好是被一陣“刺啦”的噪音吵醒的。
眼睛有點睜不開,眼皮很沉重,像墜着鉛。
她想坐起來。
動了一下,才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捆着,連腰和脖子,也被皮帶捆着。
她怎麼了?
腦子裏漸漸回憶起一些事。
她準備離開江城,在火車站候車室接到馮希茜的電話,夏靜好被綁架,她在火車站外看見電子大屏播放梟旭堯的新聞發佈會,她去救夏靜好。
好多事,好多事。
她給梟旭堯和馮希源打電話,發短信,他們不迴應。
最後,她找了沐飛。
然後,沐飛把電話回過來。
她剛接通電話,房門突然開了,一隻手伸出來把她拖進去。
然後呢?
這是哪裏?
用力,再用力,終於睜開眼睛。
耀眼的,白茫茫的世界,天堂嗎?
她是不是死了?
“刺啦”的噪音還在繼續,彷彿要把她的腦子炸裂。
而且,那響聲,就在耳邊。
林安好緩緩扭頭看過去。
一個人,醫生,正面朝着她,穿着隔離衣站在距離她很近的手術檯前做手術。
做手術?
爲什麼只有一名醫生,沒有護士?甚至,連助手都沒有?
這樣的手術,要怎麼做?
林安好的目光不由自主停留在手術檯上。
手術檯上都是血,在無影燈的照射下,顯得神聖又詭異。
做手術見血很正常,林安好跟着馮希源上手術,也是血裏來,血裏去。
可是,這張手術檯上的血?
林安好突然覺得很噁心。
因爲,手術檯上不是一個病人,而是一具屍體。
對,就是一具屍體。
屍體完全被開膛破肚了,距離很近,林安好甚至能看清楚它被劈開成兩半的胸腔裏,那些花花綠綠,被染色和切片的臟器。
而那名醫生,手裏正拿着一把電鑽,對着屍體的頭顱用力往下鑽。
一邊鑽,他還一邊在本子上記錄。
這是屍檢所嗎?
那她爲什麼會在這裏?
難道,她被人當成屍體,送來進行屍體解剖?
渾身的汗毛都在一瞬間豎起來,林安好拼命想要掙扎,嘴巴里也發出“呃呃”的響聲。
大約林安好鬧騰得動靜太大,醫生停下手裏的動作看過來。
儘管他包裹得嚴嚴實實,儘管連他的臉都看不清,連他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林安好卻透過防護眼罩,無比清晰地看見了醫生眼睛裏的瘋狂。
這是個……精神病患者嗎?
馮希源曾告訴過林安好,精神病患者完全是潛意識在控制自己,而正常人,是顯意識在控制自己。
所以,精神病患者,尤其是嚴重心理障礙者,認知、情感、意志和動作行爲等心理活動,都會出現可持久的明顯異常,眼神會顯得不在意識上。
那時候林安好覺得馮希源講述得很空洞。
什麼是眼神顯得不在意識上?
此時此刻,她完全明白了。
太可怕了,被這樣一個眼神不在意識上的人盯着的感覺太可怕了。
林安好能明顯察覺出,她在對方眼睛裏,不是一個活人,她是一具屍體。
而這具屍體,是這名患有嚴重精神分裂的醫生,手裏的實驗道具。
眼淚一下子掉下來,林安好像一頭被人釘在砧板上的魚,拼命扭動身體,想要掙脫。
他連手裏的電鑽都來不及放下,一步步向林安好走過來。
林安好的魂都要被嚇掉了。
這傢伙要幹嗎?
他是準備在她腦袋上鑽幾個窟窿,還是打算用手術刀也給她開膛破肚?
走開變態,不要過來,走開!
她在心裏吶喊,嘴巴卻說不出話。
她啞巴了嗎?
馮希茜給她吃了什麼?爲什麼她不會說話了?
終於,醫生走到了林安好面前。
看見林安好睜眼醒過來,他似乎很開心。
伸出血淋淋的手,他想摸一下林安好的臉。
但在手指即將觸碰到林安好時,他又停下來。
看着自己染滿鮮血的手套,他顯得有點遲疑。
過了幾秒鐘,他突然把手套脫掉,隨手扔在地上。
然後,他把防護眼罩和口罩也取了下來,就這麼怔怔地看着林安好。
林安好的頭皮一陣陣發麻。
這個人,這是個男人。
他看起來不年輕了,大約四十多歲,但他的眉眼,隱約有馮希源的影子。
他很白,慘白。
如果不是因爲臉色太差,不像活人,男人應該算是長得很好看。
但他現在這個樣子,看起來像小說裏的吸血鬼。
他是……誰?
信息量實在太大,林安好還沒回過神,男人突然低聲喚道:“若卉!”
下一秒,他居然俯下頭,用臉在林安好的臉上輕輕蹭起來,像只撒嬌的小奶狗似的。
如同被一萬伏的高壓電突然擊中,林安好的腦子“轟”地一聲炸開了。
若卉?媽媽的名字,媽媽就叫若卉。
這個和師父長相至少五分相似的男人,他是誰?
他跟媽媽,到底是什麼關係?
他爲什麼用這麼親暱的動作對待自己?
他是不是,把林安好當成媽媽了?
“若卉?”彷彿陷入了某種夢魘,男人的目光空洞,表情欣喜又痛苦,他一下一下蹭着林安好的臉,“你終於回來了。你原諒我了嗎?我一直在等你啊若卉。現在你回來了,那我帶你去極樂世界好嗎?我們一起去極樂世界,就我們倆。”
太可怕了。
這樣被一個精神病患者親暱實在太可怕了。
腦子裏彷彿有什麼破土而出,林安好根本不敢繼續往下想。
就在她的思想即將陷入遊離狀態時,男人手裏突然多出一支注射器。
他看了林安好一眼,微笑着把針頭扎進自己的血管。
看見注射器裏淡藍色的液體被一點點推進男人的身體,林安好的心臟差點從嘴裏蹦出來。
這傢伙要自殺嗎?
死吧,趕緊死吧!管他是誰,管他跟師父有什麼關係,這傢伙絕對腦子不正常,林安好不要跟這樣的人待在一起,不要在他手下變成一堆碎肉。
還沒來得慶幸,男人就把注射器從自己手臂上拔出來了。
然後,他衝林安好笑了一下,低下頭,在林安好的額頭上親了親,沒有一秒鐘停頓,異常嫺熟地把針頭扎進了林安好的血管,彷彿,已經這麼做了一輩子。
驚恐地看着剩餘的淡藍色液體被男人推進自己血管裏,林安好的眼淚瘋狂地飆出來。
他給她注射的什麼?
毒藥還是毒榀?
她不想死,去他媽的極樂世界,她不要跟着這個腦子不正常的老男人一起死。
她要回家,她要見梟旭堯。
旭堯,救我,快來救我旭堯。
我不想知道真相了,我只想要你,你快來救我,抱緊我,我害怕!
彷彿看不到林安好臉上的驚恐和淚水,男人爬上牀。
他在林安好身邊躺下來,輕輕抱住林安好,用夢囈般的聲音在林安好耳邊輕輕哄騙:“若卉,睡吧!我們一起睡,這是一場無比美妙的夢,我們永遠也不醒來,我會永遠永遠陪着你,睡吧,睡吧……”
男人的聲音像催眠曲。
不知道是被他的聲音蠱惑了,還是藥物起作用了,林安好的眼皮又變得沉重起來,越來越重。
最後一點意識消失之前,林安好聽見房門開了,聽見了腳步聲。
她多希望此時此刻能看見梟旭堯的臉,師父的也行,哪怕是慕天佑,都好。
但沒有。
腳步聲漸漸走到牀頭,林安好看見了馮希茜的臉。
那樣的得意,那樣的獰笑,那樣的瘋狂。
是的,瘋狂。
在馮希茜眼睛裏,有着和男人一模一樣的“眼神顯得不在意識上”的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