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人在浪途 >二十三 仁者無敵
    碧雲軒向他們做了訣別,轉身要走,薄荷跟了過去,碧雲軒撇開身子,“薄荷你聽話,快回老師那裏去,我若有幸活下來,再去找你,我們的千秋戲還沒有玩夠呢!”可是這個薄荷,竟然和碧雲軒是一樣的脾氣,也握住了孩子的手,決意要和她們同生共死。.

    “雲軒姑娘保重,薄荷姑娘保重!”忽然從山坳那頭,有一個哲修族的士兵大聲喊了出來,想來他是認識死去的女子的,或許是他護着母女兩個從哲修族逃了出來,他不敢踏入赫朗氏的營地,只能一直默默地看着這一切。

    “雲軒姑娘保重,薄荷姑娘保重!”赫朗氏的士兵也跟着叫了起來,不管戰爭是出於什麼原因,對生命最本質的憐憫,大約都是感人的。

    士兵們的鼓舞之聲此起彼伏,就像緊密的戰鼓聲,直到兩個女子消失在雨幕之中。

    海納長嘆一聲,吩咐他們要按時供應山洞的食物草藥,“還有,這件事,不能讓王知道。”

    “什麼事,不能讓我知道?”赫朗權驍的聲音隨着馬蹄而至,他的神情非常激動,他一定聽到了什麼,匆匆趕來,“你們剛纔在幹什麼,我聽到了碎雲響箭的聲音,聽到你們在叫雲軒的名字。”赫朗權驍翻身下馬,環顧四周,除了一個死在雨中的婦人,他什麼都沒有找到。

    “王只怕是聽錯了,我們哪裏能認得雲軒姑娘。”海納身邊的謀士笑道,他話音剛落,赫朗權驍的彎刀便擲了過去,就插在謀士腳下,濺起泥漿飛石。

    “吾王息怒!”兵士們齊齊跪下,誰也不敢再多言。“老師,我再問一遍,雲軒,是不是還在松月。”“不錯。”海納閉上眼睛,嘆了一聲,“雲軒姑娘,從沒有離開過鬆月。”“她在哪裏!”赫朗權驍大喜過望。“她立下重誓,破松月神宮之前,她絕不見你。”“老師!”“權驍!”海納正言道,“雲軒姑娘爲了你承擔了很多東西,她尚且毫無怨言,你爲什麼不能承受這一點離別之苦呢!”

    “可是老師,我只是想知道她還好嗎?”“我以松月先知的名義起誓,只要破了松月神宮,必定將她的下落俱實以告,若爲此言,猶如此木!”海納拔出沒入土裏的彎刀,揮手斬斷合歡的花枝,他在心裏唸叨,“我定會讓你們相見,如果她還能活到那個時候。”“老師,”赫朗權驍慢慢逼近海納,氣氛凝固起來,大家都不敢出氣,“一言爲定。”說罷從海納手中取回彎刀,也緩步消失在越來越密的雨幕之中。

    碧雲軒吩咐薄荷燒了很多熱水,她要一直給孩子擦拭身體,她儘量不讓薄荷靠近小孩,小孩手臂,胸腹都長滿了紅斑,看起來有些嚇人,但是在碧雲軒眼中卻又別有一些溫存感。原來十幾年前,姚瑟也染上過天花。當時整個賈府都束手無策,賈信夜夜難以入眠,他重金聘請了很多名醫,上至京師御醫,下至江湖高士都請入府中。

    他們將姚瑟的小樓圍起來,不讓任何人靠近,只留了一些侍女照顧她。那個時候,姚瑟不到六歲,與碧雲軒正是玩得好的時候,有一晚,碧雲軒偷偷地跑上閣樓,眼見姚瑟病得憔悴,便守在她身邊,輕聲喚她,說也奇怪,姚瑟本已昏迷數日,這一夜竟然醒轉過來,迷迷糊糊地與碧雲軒說了很多話。兩個姑娘同被而眠,直到次日清晨才被發現。賈信得知之後大驚,但兩個女孩實在可憐,不願意離開彼此,想到碧雲軒如果已經染病,也只好被隔離在樓中。如此,她們在一起過了半個月,姚瑟真是福大命大,竟然痊癒了,只在背上留下了幾個淺淺的疤痕,而碧雲軒自始至終也不曾染病。碧雲軒心裏想,十幾年前天花尚且沒有奈何得了她,希望今日,她還能一樣好運。

    薄荷走進洞裏,帶來了山下送來的食物和醫術,裏面對松月周圍可用的草藥有一些記載,碧雲軒久在病中,認識的藥也很多,便結合着研究起來。夜裏病中的幼女哭鬧,碧雲軒擔心她抓壞了她自己的臉,便剪下自己的袖口,做成布條把她的手輕輕綁住,又一次一次,用清涼的泉水給她退燒治癢,幾夜都未能閤眼。

    要去拯救一個生命,何曾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呢,碧雲軒嘲笑自己真是太天真了。“瑟兒,你能不能幫幫我,讓我回憶起那種草藥,當年它救過你,今日也許能救這個孩子一命。”碧雲軒自言自語地說着,迷迷糊糊地伏案睡着了,天亮了。

    這天是個晴日,薄荷一早就被着揹簍出去,照碧雲軒徒手畫的圖樣相似的花花草草都採了回來,她的手都被帶刺兒的植物傷到,也不曾抱怨,碧雲軒很是感激,卻不得不搖搖頭,“不對,都不對,薄荷,我感到很絕望。再過一日,如果還找不到,就很難治好了。”碧雲軒披上外衣,站到洞外的崖邊去。

    斷腸人立斷腸崖,崖外山青月獨明。碧雲軒忽然看見半山腰處,也有一處峭壁,那裏也有一個人,彷彿也帶着相思之意,獨自站着,他看上去很寂寞。

    “你也在想念我嗎,馬堯?”碧雲軒太累了,她真希望這個時候可以投進馬堯的懷抱,就像他曾經說過的那樣,只要我在,就不會讓你有危險。忽然,那個在山腰的人影好像轉身要走,碧雲軒心裏一愣,往前幾步想要留住他,忽然腳底一滑,險些摔下山崖去。

    幸好碎石掉落的響聲驚動了她,讓她停下腳步來,碧雲軒拍拍自己受驚的心臟,再擡眼去看,那個人已經要離開了。碧雲軒不知道爲什麼今晚爲什麼很想見見這個人,忽然決定轉身,向山腰奔去。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她才找到那個能與自己對望的地方,卻哪裏還有人影。她覺得自己有些可笑,便嘲笑起自己來,但笑了兩聲,又忍不住哭出聲來。是啊,很久沒有放聲而哭了,爲什麼她要一個人承受這麼絕望的心情。

    “雲軒?”他的聲音不高,唯恐會驚醒這個夢似的。碧雲軒回過頭去,她清瘦了很多,但是她還是帶着牧雲坡上的嬌弱,楓情畫意裏的哀楚,賈府槐樹林中的堅定,可是他們相知相遇的事情,卻遠得像上輩子了。“雲軒,真的是你嗎?”馬堯的眼淚落了下來,他想象他們重逢的場景裏,沒有一個像今日這般悽迷。

    “你不要過來!”碧雲軒往後一轉,躲到了一棵大樹後面,“我答應過,在你破松月神宮之前,我絕不見你!”“雲軒!”“你不要逼我,你要是再往前走,我就從這裏跳下去,我說得出,做得到,你知道的!”碧雲軒忍着淚,狠狠說道。

    “雲軒,你還在生我的氣嗎?”“我沒有,我從來都沒有生你的氣。”碧雲軒咬住自己的指節,不讓啜泣的聲音太高,被他聽見,她在心裏唸叨,“上天肯再讓我見你一面,已屬格外垂憐,我此生已無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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