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外室重生記 >37.悵然若失
    “李氏!”皇后陡然提高了聲音,一雙銀箸重重摔到了桌面上,“本宮體諒皇上爲你勞心費力,寢食難安,適才好言相勸,百般忍讓,你莫要因此就以爲本宮會一直容着你!”

    一番發作,諸人都嚇了一跳,眼瞧着皇帝蹙着眉走進來,只是替皇后惋惜,好聲好氣的說了恁久,怎就萬歲爺過來的這關頭破了功。本就是那一個尖酸刻薄不識擡舉,擎等着萬歲爺過來看一看就好,那輕狂樣兒,萬歲就是再大的心,也不見得能容得下她了。可她這一怒,連威脅帶打壓的,沒得又把他往心疼上推了。

    可皇后有皇后的打算,皇上眼裏頭,她本就不是一意忍讓的人,再容下去,未免就顯得意圖太過明顯。

    況事情已經挑出來了,若僅因她先怒了,他就轉了心,就只能說今日是她白忙一場。

    他是沉着臉進來的,面上並未顯怒意,進門卻只朝她這邊看過來,目光淺淡。

    皇后冷着臉,並未因他的出現就立時換了顏色,也並不拿腿傷來作態,一擡手叫宮女扶着起來,無事一般的見了常禮。

    皇帝過來扶她,安置她坐下,適才掃向李明微的方向。

    眼底是一片森冷的,李明微與他對視,但見那眸中漸漸浮上了一層厭色。

    已不是從前打眼一掃時瞧見的惱怒或者氣恨的模樣,而是真真切切的厭煩。

    往常她桀驁,她不馴,縱使無理取鬧,他瞧在眼裏,氣歸氣,卻也是新鮮的,甚至回味過來,尚覺有兩分鮮活可愛。

    與今日是不同的。

    他一向覺得她雖然總是彆扭,心裏卻應該是通透的、是非分明的,縱然他逼她,她恨他,可與皇后無關。皇后因她無妄遭災,委屈求全,尚未計較好言相待,她卻全然不管,一味的尖酸刻薄。他從不知她是這樣胡攪蠻纏不分青紅皁白的人。

    一瞬間竟已叫他懷疑,他是爲着什麼,縱容她到了這種地步。

    薄脣輕啓之間,下意識就吐出了兩個字:“傳杖。”

    聲音沉緩,叫人拿不準他的心思,未及猶豫之間,即聽皇后“嘶”的喚了一聲,將那清淺的兩個字盡數掩了下去。

    皇帝頓了一下,眼神一斂,低下頭來看她,“怎麼了?”

    皇后一面擰眉,一面歉然的扯了扯嘴角,“沒留神碰着了……”

    “我瞧瞧。”他握了她的手,竟俯身去看,低頭的功夫,皇后擡眼看吳宗保,餘光朝李明微瞥了瞥。

    吳宗保會意,看眼桌對面一臉怔憧失神的人,悄悄走過去將人帶了下去。

    李明微有些茫然的隨他出門,腦子裏停留的卻還是他低頭握着皇后的手溫聲細語的情景。

    如此久違又熟悉的一幕。

    多久以前,花前月下,池邊塘前,她經常可以看到那樣的父母,他們是比那更和美的一副畫卷,即是隻是看着,也能暖到心裏。

    她是早慧的孩子,小小年紀就曉得不去攪擾他們,只是扯着珍兒遠遠的看,一看就忘了日辰,聽她母親詩詞文章信手拈來的去揶揄他父親,一知半解的時候,就跟着抿嘴兒偷偷的笑,笑到他們伸手招她出來,再張嘴一愕,轉身就閃。

    “央央過來。”後頭常常伴着的,是母親帶笑的聲音,她一面小步疾跑,一面就笑出聲來,兜一圈兒晚上用膳,往往眼神兒飄忽,看看這個,瞧瞧那個,直把李中堂瞧得臉上掛不住——比起母親來,她父親愛端着,反而是面皮薄的那一個。

    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呢?是從母親開始患病,還是從她省得父親專權貪墨、四面楚歌開始的?她已經記不得,這些年的日子裏,也未曾想過。只記得是從母親過世的一年開始心冷,那一年年初父親逼走了殷陸離,雷雨交加的一個夏夜,母親病逝在後湖折月樓。她猶記得從從折月樓出來的那一刻,一池殘荷,滿目蕭瑟,至此後湖的風,經年四季都冷得刺骨,李府,亦死氣沉沉再無生氣。

    她與父親都不是會自我開解的人,更不消說去開解對方,看似一日日安寧下來,實則日子已一日日消沉下去。

    四年以後,終日愁顏不展的的父親終於鋃鐺入獄,被送入教坊的那一刻,她近乎已經麻木,彷彿一葉孤舟,任憑風吹雨打。

    這樣的麻木持續了很久很久,她一貫就靠着它度日,直到上輩子,蒙立有了把孩子帶走的意圖,再到這輩子,步步爲營,小心翼翼,到了最後,終究只是竹籃打水。

    她無意識間藉以寄託了所有感情的孩子沒了,沒了那一層包裹,痛是如此的撕心裂肺。

    她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狀態,只能四處亂衝,四處亂撞,撞到最後看見的,卻是那樣……那樣叫她心裏說不出難受的那一幕。

    因何手裏握盡了這世上得天獨厚的物什之人卻不懂得珍惜,他明明有妻,有家,有子女有母親,爲何不能好好的,爲何還要去招惹別的?

    她微仰了頭深深吸氣,悲傷一層層的涌上來,幾乎將人淹沒。那底下是她一直不願承認的東西,她躲了那麼多年,嗤之以鼻那麼多年,竟是從幼年時就開始,就一直渴望的,奢求的,哪怕,不是殷陸離。

    何其可笑!

    吳宗保將她送入華滋堂,但看着她似苦似笑失魂落魄的樣子,斂了斂眼,卻未再多言一句。

    一廂是悽風苦雨,一廂卻正似春和景明。

    帝后的相處從來是這樣的,不鹹不淡,三月裏春陽似的宜人。

    李明微一走,冬暖閣整個都安詳了下來。

    皇帝起身時緊擰的眉梢展開了,嘴角竟帶了絲笑,似譏諷又不似,送皇后去內室歇着,只垂下眸低聲問:“你攔我做什麼。”

    “怕您後悔。”皇后一瞧他,聲音淡淡的,“養心殿傳杖,可不是鬧着玩的。您這會兒是生氣,回頭有好的一日,傳出去了,叫她怎麼做人?”

    可不是怕他後悔,今日真打了人,往後豈不是盡剩了心疼,還是積着,壓着,積壓到後頭藏不住了,一口氣發作個痛快。

    “好的一日。”皇帝一諷,斂眸卻轉了話鋒,“由着她頂撞你,你不計較?”

    “這話奴才就要說清楚了。”皇后一笑,頓住了腳,順着他的話道,“有那一日,您不要心疼護着,她不來坤寧宮與我奉茶賠罪,我是絕不饒她的。再一則,這是在東暖閣裏,你我面前,倘若往後六宮嬪妃面前,她也這般膽大妄爲,我亦是不會輕饒的。”

    皇帝側首淺笑,復又看她,一面走一面道:“當初選太子妃的時候,太后同我說,你將來必是位賢妻。朕信她擇了你,這些年過來,才越來越知沒有選錯。”

    頗算柔情的一番話,按着路子,皇后但凡看一看他,即能生出一番情意綿綿。可皇后約莫是沒生過兒女情長的心思,低眸一笑,一擡首就沒了言語。

    皇帝心裏生嘆,她是太過清醒的人,甫入東宮之時就是這樣,她做了一個嫡妻所該做的一切,盡心盡力的侍奉夫君操持家事,獨獨缺少了情意。

    一路走來他是喜歡這樣的她的,不像旁的兄弟府裏的福晉,管頭管腦,礙手礙腳,會看眼色會辦事兒,乾淨省事的像個小廝長隨,又比小廝長隨抵用,上奉公婆下理後宅,加上妯娌親眷,從未有讓他操心的時候。

    這樣的嫡妻於他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曾經那麼多年他也一向這麼以爲,可今日卻從心裏生出一種莫名的可惜來,可惜她是這樣一個人,倘她肯在他身上再用上兩分心思,約莫,就不會再生李明微這一樁事了。

    恰恰一個一見之下瞧得上眼的女人,恰恰撞到了他空蕩蕩的心裏。

    他微不可聞的吐了口氣,皇后就擡眼看過來,又提了太后的事,道:“額涅那裏我是去不得了,宮裏頭,也沒有能在她那裏說得上話的人。我想了想,也只有大長公主或可勸一勸她。您……”她頓了頓,太皇太后和太后那裏還不曉得,他下令長公主不許進宮的事,她卻是一清二楚的,因略微踟躕,“要是方便,還是召她進宮的好……”

    皇帝目色微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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