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外室重生記 >51.閒話式微
    “先生喝茶。”從丫鬟手裏接了茶杯,怡寧親自端到了李明微面前。

    一晃兩年,九歲的小姑娘身量已頗高挑,一身鵝黃的夏衫,已隱隱透出幾分少女的清秀可人來。

    當日原是行過拜師禮的,經年不見,她奉這一杯茶,李明微按理該受,只伸手來接,笑裏卻帶了兩分慚愧,“枉你稱一句先生,我卻未曾盡過幾日先生之責,生受這一盞茶。”

    再回眸瞧一邊的長公主,只含笑輕輕搖頭。

    “莫得了便宜還賣乖。”長公主看她一眼,但瞥怡寧,“你帶了兩個月,卻比我帶了兩年養得還熟。昨兒叫她畫個竹葉子,還與我爭論你以往不是那樣教的呢。”

    怡寧這兩年是跟在她身邊的,大山大水的走過來,雖仍是溫柔嫺靜的樣子,卻早已不復幼時的謹慎怯懦,聽她揶揄,也只是淡淡含笑,不緊不慢的辯道:“未曾,我只說先生往日教過的筆法或許更好一些,姑姑瞧了也是深以爲然的不是?”

    長公主便含笑輕點她腦門兒,“沒良心的丫頭,偏要拿她來打我的臉不是?”

    怡寧抿嘴兒笑着躲,李明微跟着一笑,便順手一扶她,問最近在學些什麼。

    怡寧道:“在學《詩經》,現下將將唸到第二本,十五國風當中的《陳風》,閒時也在學書畫奕棋,只是……樂理上不甚通,進益甚慢。”

    昔時長公主府中,李明微是給她上過兩堂樂理課的,察其資質尚可,因有些不解此言,長公主便望她笑道:“我在這上頭多半是憑着感覺,指點起她來總不得要領,平白耽誤了,改日得閒,還是你來瞧瞧。”

    見她點頭,即向怡寧道:“且先去吧,把昨兒的功課做了,我與你先生說說話。”

    她們二人自有私話要談,怡寧自知不多攪擾,福身退下了。

    待她走了,長公主方看看李明微,略微心疼的嘆了口氣:“瞧着清減了。”

    “這些時日趕路沒休息好的緣故……”李明微一笑,“歇息兩日就養過來了。”

    長公主一頓,但握了她的手,望着她問:“昨兒見他可還好?”

    李明微眸中一瞬,淡笑未答。

    符珩怎麼待她已不消擔心,而她一向是個能藏得住心思的,這一問能問出什麼,長公主原是未指望的,不過是找個契機去引接下來的說辭。

    只當她是羞赧,拍了拍她的手,方道:“你同他的事兒上,我原未多說過什麼。縱兩年前你一意犟着,我也只爲着你勸了一句,而今卻不得不多說兩句,你可聽?”

    她是一副長者說教的樣子了,李明微但點了點頭,“您說,我聽着。”

    “你可曾疑過我因何在此處?”長公主瞧她,也未等她回話,即是一笑,自說了下去,“我打雲南來,原是因事去了蘇州,前些日子已打算趕在太皇太后壽辰之前回京,是因你過來,他特特的派人跑到蘇州將我攔了下來。”

    “留你在身邊,被言官捉住生事,他有個荒淫無度的名聲是小,你得個紅顏禍水的罪名卻大,這是我來揚州當日他說給我的原話。可見他待你是長遠的打算,而非只圖一時的痛快。可這話我若是在兩年前聽到,不會同你提。甚而至於,我同你說的猶會是等他心思淡了再作打算一句。只是而今,已然過了兩年,他的心思,未曾薄過半分。明微……”她喚了她一句,一頓方道,“他待你,原非是一時起意。我省得你這一遭是因宮中出了事,可不論你是爲着什麼走到了今日,不論心裏是什麼想頭,”她握了握她的手,“且都可放下,好好跟着他吧。”

    她是怕她存了委屈求全或是虛與委蛇的心思,一旦魏綰的事情生變,鬧到最後,又是沒法子收場的結局。李明微眼神瞬了下,方一斂眼,淡笑道:“您去看我那日,吳公公後來給了我一個匣子。說有一日我要是想通了,就把那匣子打開。”她擡眸看她,略笑了笑,“不管是因着什麼,我已然打開了……”她沒再說下去,意思卻已經明瞭,無論她心裏什麼想頭,都會照着想通的結果去履行。

    無論,魏綰將來的結果如何。

    她若真把這當一場心甘情願的交易,約莫也是好的,長公主心裏微微舒了口氣,符珩在她身上花的心思,事實上遠不止她說的那一樁,這兩年裏頭後宮諸事,她雖未在宮中,書信往來之間,業已知曉大概。卻是有意未提的,她雖拿他重情爲由勸她,也是迫不得已所爲,因知她是至情至性之人,若則曉以利害,她未必就能爲着利害聽她所言;而曉之以情,許就能叫她多思量兩分,也免將心思盡數投注在魏氏身上。

    可私心裏是並不願意她真正陷進去,心思這東西原是從無定數的,爲她將來抽身是一樁,爲着往後的後宮安寧,也是一樁。

    未曾想她心裏是清醒的。

    於他們二人來說,果如她所言,能叫她留着一分心思,相安無事,已再好不過。

    因笑了笑,也未再諱言,只看她道:“你若這麼想,再好不過。”

    李明微亦笑,端杯飲茶,掩去了眸中一點苦笑。

    她是一早就想清楚了的,卻也一直在怕,倘若魏綰真正該死,又倘若將來她不能再留住那最後的一份心。

    也未有什麼,初時懵懵懂懂,在殷陸離身上一栽就是十年之久,遠觀遠望他一家和美,倘若再栽一次,也不過是又一個十年。

    ******

    巡駐兵營,檢閱騎射,又議諸事,御駕回到府衙的時候已是亥初。

    蒙立引路進門,第一眼看見的就是西次間亮着的燈。雖檐下廳中俱是燈火通明,可那木格窗子後面,暖黃色的一點燈光,以及一坐一站兩個模糊的影子,猶是猝不及防映入了眼中。

    “呦,小主還沒睡呢……”陸滿福進門瞥了一眼,回頭迎人,先就笑了出來。

    看那主子爺進門,從門外跨到門裏,眼裏不覺就帶了兩分笑色。

    但朝那窗子望了眼,提步往裏頭去了。

    進門時她將將擱下筆,正拿鎮紙壓了墨跡未乾的書頁站起身來。

    回望一眼,沒壓穩之時他就走了過來,一手虛攏了她壓在桌上,一手按住那書瞧了眼,“怎想起來注《詩經》?”

    這長方的青銅鎮紙究竟短了些,壓不住稍厚一點的書本,她試了幾次終究挪開去,忽略了身後驟然靠近的氣息,只一面用手壓着書一面道:“今日見了怡寧,得知她在讀詩,我想起母親註解過一些,恰還記得,便想寫了送她……”

    “胡夫人所注?”皇帝目色一凝,起了兩分興致似的翻了翻書。

    她應是,斂眼看着書,“大多是她註解的,不過是閒時偶得,有許多戲筆之作,寫時參照別的,略做了一點改動。”

    他便瞧她一笑,攬了她坐下來,“與我講兩篇如何?不拘是胡夫人戲筆還是你改動過的。”

    墨跡已幹得差不多了,她拿絹帕掃了掃,即合書略站開了一些,望他道:“您聽什麼?”

    他略思索了一下,適才瞧着她,別有意味的道:“就講邶風裏頭的一篇,《式微》。”

    式微,式微,胡不歸。

    她一瞬懂了他根本不是要聽她講詩,而是要藉此來戲弄她,只抿了抿嘴,正色道:“母親提了《詩經選》,言此書所注最爲貼切,是爲苦於勞役人所發怨聲,由……”

    未及再說下一句,已被他伸手拉進了懷裏,抱坐在膝上笑:“甚會煞風景,只說,你是不是在等我?”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