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蒙着厚重的雲霧,高大的樹木影影綽綽,掩映着粉牆黛瓦的院子,院子裏的木棉樹掉光了葉子,褐色的枝幹披着還未消融的白雪。
“放開我!”
憤怒的女聲從屋子裏傳出來,梨花木門斑駁了紅漆,空蕩蕩地開着,卻又擠着三個張牙舞爪的丫鬟,扯着牀榻上披頭散髮的女子,硬是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抓出一道道血痕。
“給我使勁按住了!”一個老媽子正頤指氣使,手裏還端着一碗黑漆漆的藥,看着便犯惡心,熱騰騰的,卻沒有任何氣味,“大小姐,良藥苦口,這碗藥你說什麼都得給我喝下去!”
“滾開!我不喝,你們算什麼東西——”
老媽子的臉色瞬間陰狠下來,伸手捏住了女子的下巴,逼得她張開了嘴巴,女子拼命掙扎,只可惜她病得太久了,身上沒有多少力氣,掙脫不開。
“春寒料峭,你不喝藥,這風寒加重了,我們可擔待不起!”
漆黑的湯藥灌下去,女子掙扎着,藥灑了一半,溼了她的衣襟和衣襟下藏着的晶瑩剔透的珠子。
抓着她的丫鬟露出了欣喜若狂的笑容,死死地盯着那碗漸漸見底的藥。
“您就一路走好吧!”
老媽子一把甩開了女子的臉,丫鬟厭惡地鬆開手,任憑那女子跌在牀上,如斷了線的風箏狠狠地砸在石子地上,摔斷了周身的骨頭,奄奄一息。
“我不能死……”
女子蜷縮在錦被下,蒼白的臉上兩道淚痕蜿蜒。
她從未想到這十年來對她無微不至的二嬸會在她的飲食裏下毒,也從未想到那個對她深情不悔的男人會和堂妹暗度陳倉……
“不能死?這還能由得你想不想的?”老媽子嗤之以鼻,“人貴有自知之明,你怎麼蠢到連眼前的事實都看不清呢?侯府早就沒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是,她的存在,礙了寧家所有人的眼!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這樣死去……
五臟六腑被那碗毒藥燒灼着,女子痛苦地抽搐起來,大口大口地嘔着黑血,意識渙散不清。
“我就是死,也會化作厲鬼,要寧家永無寧日!”
女子紅了眼,活像只惡鬼,那滔天的恨意讓丫鬟的老媽子都心驚膽戰。
寒風灌進屋子,女子終是閉上了眼睛,老媽子上前探了探女子的鼻息。
“總算是斷氣了。”老媽子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揚起了笑容,“卉珍,青芽,你們把她身上收拾一下,大夫人說了要死得乾乾淨淨的。”
“是。”
“連枝,你是練武的,腳程快,回府告知大夫人一聲。我們啊,很快就能回侯府了。”
牀上的女子被人擺弄成安然逝世的模樣,高枕錦被,屏風外還精心地燒着暖爐,烘得屋子裏暖融融的。
躺在女子精緻鎖骨上的透明珠子突然亮起來,血色氤氳。
疼……
女子皺起眉頭,四肢百骸的疼痛夾雜着刺骨的寒冷,後背的皮肉像是在被什麼蟲子啃咬着,陌生的記憶鋪天蓋地地涌過來……
“大夫人?”屋子外頭響起老媽子喜出望外的聲音,“您怎麼親自來了?”
趙氏本不該來的,可她太高興了,屋中那人的死,她盼了十年了。
“後天就是老太爺的壽誕了,這死訊過了壽誕再報。”所幸開春天氣冷,屍體不會很快就壞了的,不過誰會在乎那人何時死的?
“是,老奴明白,絕不會衝撞了老太爺的福氣。”老媽子又道,“不過這丫頭心腸歹毒,臨死了還咒了一句。”
趙氏冷笑,“不過就是請崇虛真人點煞的事情,有什麼好在意的?”
“是,夫人說的是。”老媽子附和着,爲趙氏打開了房門,“夫人請。”
“疏狂啊,好歹親戚一場,我也發發善心送你一程,原本是打算讓你出嫁以後再毒發身亡的,可世事難料啊。”
“你可別怪我,都是你那父親頑固,活着的時候不肯給你二叔謀個官職也罷了,我們拿點錢去置辦田地也不行,明擺着不當我們是一家人。要不是因爲你深受皇恩,還有點利用的價值,我纔不會留你活到今天呢,平白佔了侯府大小姐的位置!”
“再說了,朝廷給的撫卹金,這十年來也揮霍光了,你這麼幹乾淨淨走了也好。哦,我忘了,你到死都以爲是我和你二叔撐起了整個侯府呢,你那感激涕零的樣子真是可愛呢。”
“好了,你安心地去吧,這忠義侯府,我和你二叔會好生操持的。”
趙氏說着便笑了,低頭拿着手帕掩嘴。
“不勞二嬸費心了。”
幽幽的聲音響起,趙氏驟然變了臉色,慌張間站了起來,“誰?誰在說話?”
牀上的女子緩緩睜開眼睛,漆黑的眸子光華璀璨,她撐起身子,淡淡笑開,“這裏除了你我,還有第三人嗎?二嬸?”
趙氏倒吸一口冷氣,瞪大了眼睛,眼前那人蒼白得毫無血色,如鬼一般。
“你、你——”
“詐、詐屍了……救命啊!來人啊——”
女子的笑容冰寒一片,她嘲諷地看着趙氏,慢條斯理地掀開被子下牀。
一身單薄裏衣,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
“不!不、不要過來……”趙氏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毫無形象,驚恐萬分地看着女子走過來,“不是我,不是我毒死你的……”
急匆匆的腳步聲逼近,房門呼啦一聲被打開,“大夫人,出什麼事——”
冷不丁瞧見了那具屍體,丫鬟嚇得驚聲尖叫。
“怎麼了?”老媽子一臉不悅地走過來,“啊——”
女子皺眉,“吵死了!”
丫鬟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跪在地上。
“你你不是……死了嗎?”老媽子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子,“你是人是鬼?”
女子轉身在梳妝檯前坐下,她纔剛剛活過來,還不習慣這具僵硬的身子,尤其是後背的傷口鑽心地疼着。
“你們還愣着做什麼?”女子說話時,冰冷的目光瞥過,趙氏就一陣瑟縮,“還不趕快把夫人扶起來,這麼癱坐着,成何體統?”
趙氏失魂落魄地被丫鬟扶起,“你……”
女子整了整一絲不亂的頭髮,“我只是睡了一覺,讓二嬸白高興一場了。”
“睡着了?”趙氏甩開扶着她的丫鬟,轉頭瞪着老媽子,“吳媽!這是怎麼回事?”
“不可能!我是親眼看着她斷氣的,那碗毒藥明明已經灌——”
“毒藥?”女子挑眉,饒有興趣地打量着吳媽,“不是治傷寒的良藥嗎?”
吳媽大驚失色,慌忙改口,“是藥,是藥!”
難不成是南燭子的劑量還不夠大?竟還沒有毒死她?
“看來是一場誤會。”趙氏很快鎮定下來,狠狠地剜了吳媽一眼,一羣辦事不利的狗東西,人還沒死絕就敢急着來邀功!
“疏狂啊,連枝說你病得厲害,我這就讓她們去請大夫。”
“不必了,風寒而已,我出了一身汗就全好了,不用你費心了。”
趙氏尷尬地笑着,可見女子一身蒼白孱弱,認定她是命不久矣,如今在強撐呢!
“那我就不打擾你好好休息了。”
吳媽戰戰兢兢地請趙氏離開,丫鬟偷偷瞥了女子一眼,真是奇怪了,這死人怎麼還能活過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