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魚水春來 >第二二四章 五柳嫂
    貧苦人家的孩子,哪有幾個見過糖的?

    這一包五六顆黃溜溜的糖,還沒能放進嘴裏,那孩子便已是聞到了香甜的氣息,眼睛眨巴着,眼看着口水就流了下來。

    “還不快謝過伯伯!”五柳嫂子見狀連忙嚷那孩子道。

    那孩子雖體虛無力,可眼裏有了糖,倒也使出了力氣,勉力喊道:“謝過伯伯!”

    他這一口氣喊完,失了氣力,人又蔫兒了下去。

    高就見狀暗自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又道:“好孩子,好好養着,伯伯看你過不了幾日便能好了。好好吃藥,病好的快,你爹爹在船上還念着你們娘倆呢!”

    那孩子一聽“爹爹”二字,天性便讓他眼中放了光,那光亮閃了五柳嫂子的眼睛,她眼角掃過高就,心中暗暗品着這句話的要義。

    五柳嫂子沒說話,高就卻朝她微微頷首:“讓孩子歇着吧,咱們出去說。”

    五柳嫂子知道他這是要說要緊事了,低聲哄了小孩幾句,便跟着高就等人出了房門。

    他們住的這個院兒,雖是門戶淺陋,倒也是正正經經的四方院,除了五柳嫂這娘倆,還住這位年愈古稀的老婆婆。老婆婆是船上一位船工的祖母,她年邁了,上不得船,便被安在了此處,靠着左鄰右舍照看過日子。

    五柳嫂這娘倆,正是打了這位老婆婆的遠房親戚的旗號,才住過來安下身的。

    小院兒淺陋,高就等人出了屋子也只能在院裏的一顆病歪歪的老槐樹下立着說話。

    風吹的高就鬢髮飛起,略一着意,倒可以瞧見那鬢髮中夾雜的幾根銀絲。

    高就自是並無在意此處,只朝五柳嫂子問道:“孩子的病可好了幾成了?老吳念着你們,讓我問問什麼時候能回去?”

    上回船上下來三五大漢接人回去的時候,她看着那些病好的差不多的孩子婦人,回去得頗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當時還暗自稱奇,又心道他們被官府這點小恩小惠迷了眼睛。

    可如今輪到她被問及回去的問題了,心中卻也對這個不冷不熱的小院產生了留戀之情。

    五柳嫂子這裏略一躊躇,高就便明眼看了出來,不過他也不說破,只道:“孩子如今病的害,下不來牀也就罷了,過幾日好些了,見天兒被困在這院子裏,定然要煩厭的。”

    五柳嫂子見他又說丈夫,又說孩子,也知他言下敲打又勸告的意思,略一思索,便開口道:“待這孩子好些能下牀了,自然是要回去的。”

    高就點了點頭,又問道:“不知一同來的其他幾位嫂子弟妹,俱如何作想?”

    五柳嫂子又聽他問起旁人,心中不由的便是一陣苦笑。自己在這羣人裏還算是有些膽識的,經了官府這份恩惠都免不得心生猶豫,更不消說旁人了。

    那些婦人大多都是被迫跟着自家男人上的船,眷戀這岸上的一畝三分地,

    早不是一日兩日了。到底在海上漂泊,靠天喫飯,又或者被迫做賊多行不義,到底不是長久之計。他們這輩子做了水匪倭賊也就罷了,難道還讓自己的子子孫孫,都去做這見不得人的勾當嗎?

    五柳嫂子不敢替旁人作答,嘆了口氣,不想再來回兜圈子,說道:“我與先生明人不說暗話,我不說旁人如何,只說我自己。在岸上過了這些日子,便好似又回到了往前沒有上船的時候,若說一點兒不戀着這土這地,您也不信不是?”

    高就聞言挑了挑眉,又正經打量了五柳嫂子一眼,點頭說道:“弟妹說的不錯,人之常情麼。可你有沒有想過,官府往年是何等的嘴臉,今年突然這般大變模樣,當真是憐惜百姓?果真又沒有旁的打算嗎?”

    五柳嫂子聽他這般一說,面色當即有些泛白。她也不是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可總覺得官府沒有必要用這樣的法子,又花這般大的功夫迷惑他們。況且,不論如何,受惠的總是百姓就是了。

    因而五柳嫂子想了想,說道:“咱是婦道人家並不比先生謀略萬千,官府那些真真假假咱們是分不清楚,可拿到手裏的糧食、棉衣和藥,卻是實實在在的。”

    她說的高就經不住笑了笑:“是,拿到手裏的纔是真的,只不過,若你們當真留了下來,被官府的人發現你們這些年在海上的作爲,你說他們會裝聾作啞嗎?你這些鄰居親友也能視而不見嗎?”

    一日爲匪,終身爲賊,高先生不再扯着那些花花綠綠的安穩過日子的旗子,反而一把將它撕開,露出了事情本來的面目。

    這赤裸而醜陋的現實,讓五柳嫂子神色一凜。

    “果真不會放過嗎……?”她皺着眉頭問道。

    藏在牆角下的徐泮,倒也跟着二人的話,認真的思索了一番。他想利用這羣人是真的,施恩施惠確實是手段,可如今被高就一針見血說道要處,徐泮也明白過來,只給些棉衣米糧的好處,是遠遠不夠的。

    這都是些亡命之徒,若是能給他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他們纔敢放心的交出性命,掙脫秦九那羣喪心病狂的倭匪。

    院內院外俱陷入了沉思,過了一會兒,高就忽地笑了,說道:“其實九爺那裏,也非是沒有你們不可。只是這般關頭,大家都又是一條船上的人,再不好做那背信棄義的事。再過上半年吧,待到這海上風平浪靜了,你們若想下船從良,我想九爺也是不會強留的。”

    這話說得很有些意思,不管從道義上還是情理上,都甚是說得通。五柳嫂子沒想到事情還有這番轉機,連忙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着問道:“先生說的可是真的?”

    “我自不會說假話的。”高就見她這番模樣,心知自己給出的這個說辭,正是擊中了他們的心思,不由也松下口氣來。

    他又說道:“我在此處還有旁的事情,倒也不好多留。你不妨把我的話也轉給旁人,想來他們也能同你這般通透。”

    他這話音落了,心頭忽的警聲大作,多年同官府兵將打交道的直覺告訴他,事情不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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