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胸前那道猙獰血口,卻指明瞭他身負重傷。
他一看陸羽,便放下了警戒之心,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虛弱笑道,“剛纔騎乘異獸飛過的人是你?”
“是。”
陸羽點了點頭,並不打算否認。
只因他有自知之明,哪怕眼前之人是重傷之軀,想殺死他輕而易舉,若是說謊激起了對方殺心......
他就再無活路。
倒不如實話實說,或許能降低對方的戒心。
只要自己沒有讓這個修行者感到有威脅之嫌,也就沒有理由痛下殺手。
“唔,很好,那隻大鳥何處?”那人想了想,又道,“我願出十萬仙石,買下你那頭異獸。”
陸羽一愣,隨即苦笑地道,“別說十萬,哪怕你給我一百萬,我也買不了你,它飛走了。”
聽罷,那人沉默一下,便頹然坐在了地上。
陸羽的眼皮跳了跳,說道,“你要是沒事......我上去了?”
說着,他指了指樹上那張被擊穿的大網。
他倒是想走,離這人越遠越好,然而這已是晚上,恐怕他走不了幾裏就被猛獸叼了去。
那還不如留下,有一位強大的修行者做伴,相對要安全不少。
再說對方似乎也沒有殺了他的心思。
在陸羽計較之時,那人望了過來,“還早,不如過來坐坐?”
“也好。”陸羽大方一笑,就走了過去。
實際上他不能拒絕,也不敢拒絕。
陸羽走到了那人對面,就此坐下。
“倒是有幾分膽識。”那人笑了笑,說道,“我姓雷。”
“我姓陸。”陸羽神色不變。
既然對方不想道出全名,他也不想說得太多。
“朋友,能不能幫個忙?”那人麼頭一皺,說道,“幫我除下這身衣服,我得清理一下傷口。”
“舉手之勞。”
陸羽並不遲疑,走了過去。
由於那人身上的劍傷,早已將衣服割裂大半,陸羽幾乎不花費什麼力氣,就剝離開來。
“嗯,謝了......”
話音剛落,這虛弱的男人卻猛地一下,抓住了陸羽的手腕。
陸羽縱有提防,還是被抓了個實。
不過,男人馬上就鬆脫了手,而再望向陸羽,眼神中帶上了幾分深意。
“看不出來,你還是有些故事的年輕人。”男人笑道。
他這一笑,就有一縷鮮血從嘴角溢出。
“生一堆火吧,可驅趕野獸。”他又說道。
陸羽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並不多說什麼,便轉身走了出去,撿拾了一大捆柴火就再度返回。
生火,並不是難事。
不過兩分鐘,這森林就冒出了火光。
而在這段時間裏,男人都用一種別有深意的目光,打量着陸羽,似是在計較着種種。
當陸羽重新坐下之時,男人開口了,“年輕人,你能不能再幫我一個忙?”
這回,陸羽不再沉默,而是淡淡地道,“前輩,我還有別的事,如果這個忙太大,恐怕我幫不了了。”
剛纔在撿拾柴火之時,他也觀察着男人,因此他隱隱有種預感,這男人是別有所求。
從他的傷勢,以及其精神狀態判斷......
他已是強弩之末。
再聯想到之前的談話,他就有了這個八~九不離十的答案。
男人說着,像變戲法似地,手中多出了一枚戒指,而接下來的一幕,就更是古怪。
隨意一甩手,地上就多出了二十多隻小瓷瓶。
然後,他逐個拿起小瓷瓶,打開瓶蓋,小心翼翼地湊近鼻尖,輕輕嗅上一嗅。
再蓋上蓋子,然後再拿下一瓶,如此繼續。
終是挑到了一瓶,他打開瓶蓋,就朝着胸前那道猙獰的劍傷傾倒下去。
一陣牙酸的“滋滋”聲響起,猙獰劍傷冒出青煙。
男人一聲悶哼,那道劍傷似是被灼燒了一般迅速結疤,伴隨着一股焦臭的味道瀰漫。
陸羽的眼皮又跳了跳。
隨着那兩側外翻的猩紅筋肉結疤,竟可看見白森森的胸骨,甚至看得見肺部。
當然,對方是修行者,換做是普通人受到這種創傷,估計早就死了一萬次。
做完這一切,男人似是終於鬆了口氣,衝着陸羽強笑的道,“朋友,你再過來一下。”
聞言,陸羽又走了上前。
望見男人用眼神示意他坐下,他也依言照做。
“你周身筋脈盡斷,所以若是沒有奇遇,窮盡你這一生,再無法踏足修行。”男人說道。
不知是不是剛纔被那藥粉灼傷肺部的原因,他此時的聲音略顯嘶啞。
“不過,萬幸的是,你還未曾修行,體內沒有真氣,續上經脈並非一件難事。”
“我可以幫你續上經脈,但是你必須答應幫我一個忙。”
陸羽目中精光一閃,卻還是點了點頭。
他不得不應允。
儘管,洪武也可幫他續上經脈,但是此際,陸羽自知是沒有其他選擇。
男人滿意一笑,下一刻就抓住了陸羽雙手手腕。
隨即,陸羽的手腕之處,陡然傳來一股難以形容的酥麻迅速擴散全身,他渾身一震,就昏迷過去。
待他再次醒來,男人還是靠樹而坐。
但是,他卻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篝火已幾乎熄滅,男人臉呈青紫,如死去一般,無有氣息。
陸羽撿起幾根乾柴,添到還未燃盡的篝火之中。
“我給了你一場造化,所以也是你兌現諾言的時候了,原本我想順便幫你築基,可惜我已心有餘而力不足。”
男人睜開了眼,無力地拋出一件物事。
由於他實在是已使不上力,這件物事中途就摔到地上,骨碌碌地滾到了陸羽面前。
“將,這枚戒指,送歸雷宗,你就算是完成了承諾。”
男人臉上閃過一絲極爲痛苦之色,繼而苦笑地望向陸羽,沉默了半響,他才又道,“我活不了了。”
聽罷,陸羽嘆了口氣,“遺憾。”
除了這麼說,他不知說什麼。
“我希望你......完成我交託給你的......”
還未說到一半,男人突然就不受控制地抽搐起來,而他目中的焦距,正快速擴散。
但他還是死死地盯着陸羽,似在等着答覆。
不過後者並未答話,而是從容站起,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爬了上樹。
這時男人的臉上,露出了幾分不解,又有幾分鬱結,但沒過多久,他就吐出了最後一口氣。
只是他那空洞的雙目沒有閉上,依舊是望向陸羽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