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檐立獸，古木滄桑，這座古老的殿堂，沐浴在蕭蕭風雨中，依舊的氣勢巍峨，如一個隱藏在陰影中的巨人，沉默地注視着山下的蒼茫大地，千萬年來，不曾變遷。</p>
冷冷清清祠堂之中，青燈香燭，明滅不定，映得那尊殘舊的神像的影子，也跟着搖曳，彷彿下一刻就要掙脫淪爲縮影的命運，要活過來一般。</p>
神像下的靈臺上，無數靈位依然孤單地佇立在那裏，受着終年不斷的香火供奉。</p>
而此時，靈臺末端那座沒有上漆的怪異靈位跟前，赫然有一個熟悉的蒼涼背影，靜靜地站在那片陰影中，一動不動。</p>
“你難道不知，若非有允許，這裏只有歷代掌門方能進來的麼？”</p>
忽然，幻影的身子微微動了動，但依舊沒有回頭，冷冷地說道。</p>
他的話語剛落，只見得祠堂的古木大門，不知何時已悄然打開，一道白色的身影，緩緩踏了進來。</p>
幻玄一臉淡然，沒有理會老人的話，自顧自地走到那尊殘舊不堪的神像跟前，停住了腳步，輕輕擡頭，默默地凝視着神像那雙被歲月滄桑所褪色的冷眸。</p>
搖曳不定的青燈火光，靜靜地照在這一人一神像身上……</p>
上古浩渺多少年，神與人不再相見，悠遠的時光過後，多少流傳千古的不朽傳說，也漸漸變得面目全非。</p>
多少輝煌，多少壯烈，在無盡的滄桑歲月面前，灰飛煙散。</p>
千萬年下來，你靜靜地矗立在這裏，漠視世間蒼茫，可又有多少眼眸，願意去凝視你風華不再的身姿，追溯你那早已被遺忘的過去？</p>
幻玄沉默着，靜靜地凝視眼前的神像，他淡漠的眼神中，似乎隱隱有些迷離。35xs</p>
氣氛，慢慢凝固着，祠堂中靜悄悄的一片，只剩下那些長年難以燒殆的香燭，正沉默地燃燒着，飄起絲絲縷縷帶着沉香的輕煙。</p>
也不知過了多久，燕驚塵輕嘆一聲，目光下移，向那籠罩在陰影中供奉着無數先祖靈位的靈臺，看了過去。</p>
在靈臺前方的銘鼎爐上，他的視線忽的頓了一下，那裏，三根嶄新的立香，正靜靜地燃燒着，而那個褪色的香爐旁邊的陰影處，一個熟悉的背影，正背對着他，待他看到老人前面，那靈臺末端的那片空曠之處，那個孤單而立的靈位時，幻玄臉色霍然冷了下來。</p>
這一刻，他也終於知道，爲何一直以來，每次的祭祖大典，這位掌門真人都會一言不發地進入祠堂之中，而每次出來後都會沉寂一段時日。</p>
幻玄看着面前這個蒼涼的背影，眼神愈發的淡漠，彷彿有着一絲的可憐，又似在冷笑着。</p>
半晌，他淡淡的話語，打破了這詭異的寧靜：“死後能立牌於道祖祠堂，只有歷代的大功大德者，既然你認爲他大逆不道，更親手處決了他，又爲何在這裏爲他著立靈牌？”</p>
幻影身子微微一顫，緩緩轉過身來，慢慢地走出陰影之中。</p>
昏暗的火光下，老人臉上神情變幻，彷彿也有着一絲疲憊，當幻玄再度向他望去之時，他臉色已經平和如常，那一抹難以言喻的蕭索之色已然不現，只是一派漠然。</p>
“他終究是我的弟子，身爲掌門的弟子，自有此資格，雖然他於世無功，罪孽深重。35xs”</p>
幻影真人淡淡說道，緩緩擡頭，看着眼前這位回雁峯首座。</p>
“於世無功，罪孽深重？”</p>
幻玄深深地逼視着他，眼中隱約有一絲說不出的冷漠，瞬息之間，一股冷如寒霜的凌壓，自他身上散發開去，如無形而肅殺的狂風，在大殿上襲捲而過，所有的香燭燈火，除了陸凌天焚香祭祖時所奉的那三根立香外，竟然頃刻間全部都熄滅了！</p>
大殿之中，瞬間陷入一片死寂，杳杳冥冥之間，彷彿只剩下那兩個身影，在默然相對着。</p>
老人似乎對着驟然而起的突變恍如未見，仍是安靜地看着眼前之人，片刻後，他淡淡的，似乎帶着一絲感懷，道：“那一年……剛好是你上幻仙找他的那年。”</p>
幻影長嘆一聲，似乎陷入了往事的追憶之中，彷彿也有着一絲莫名欣慰，道：“或許，他一生中最了不起的成就，就是造就了你，可惜你與他的淵源，卻是甚少人知道。”</p>
幻玄冷冷地看着他，忽道：“這有什麼可說的？我與他的淵源，說到底不過是他被一個七歲孩童救了一命，他非要教那個孩童修仙修行，十年彈指即逝，如此而已。”</p>
幻影看了他半晌，忽的笑了一聲，也沒有再說什麼。</p>
幻玄臉色漠然，忽的邁開腳步，不再理會老人，徑自走到那個孤單佇立的靈位面前，默默地看着這塊沒有上漆，沒有銘刻任何前塵過往的靈牌，隨後從靈位跟前那個獨自擺放的香爐旁的香袋中，抽了一柱細香出來，彈指間一點神光瞬間閃亮，點燃了那根細香，靜默佇立片刻，方上前一步，在老人的注視下，把手中細香插到香爐之中。</p>
只是，他的手尚未離開，那柱立香竟然愕然地熄滅了。</p>
這等怪異的情景，便是他也不禁怔了一下，片刻後，他冷冷地看了靈臺香案上那些新新舊舊的香燭上，沉默了好大一會，忽的嘴角上揚，露出一絲不可名狀的笑意來。</p>
這時，幻影冷冷淡淡的聲音傳來：“很好笑，他便是這樣冥頑不靈，死後他的靈位甚至上不了漆，燃不着香，不受任何香火祭奉。”</p>
幻玄嘴角輕輕動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冷笑道：“這個世間，能做到如他一般冥頑的人，也算不枉一生了。”</p>
幻影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漠然道：“你在說你那個弟子麼？以你的性子，不去救他，反而在這裏陪我這個老頭說話，真是難得。”</p>
幻玄眼中精光閃爍，也不知在想什麼，忽的淡然一笑，道：“身爲我玄某人的弟子，又豈會執着於區區生死，既然這是他的本心所向，那他便只有靠自己走下去，按自己的意願活着。”</p>
說到這裏，他頓了一下，冷冷地看着老人，沉默片刻，道：“我那弟子，倒是和當年的他很像，只是他要幸運多了，因爲……我不是你。”</p>
說着，幻玄轉身向祠堂大門走去，再也沒有看老人一眼。</p>
幻影真人半個身子籠罩在陰影之中，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他默默望着眼前那道依稀可見的白色身影，忽的淡然道：“他已不是我幻仙弟子，即便他能渡過這一劫，這個正道也容不下他，只怕日後……”</p>
幻玄就要邁出大門的步子，忽然微微一頓，停住了腳步，背對着他，冷漠的聲音打斷了老人的話……</p>
“這個世間，本就無所謂正，無所謂邪，掌門師兄讓人走的是浩然大道，難道我那不肖弟子，就一定會沉淪苦海，不得超脫麼？”</p>
幻影沉默了下來。</p>
幻玄也不回頭，淡然道：“當年你代已故師尊幻冶真人收我入門下時，我便說過，終有一日，我會向你討回處決他的那一劍，如今看來，倒是沒必要了……”</p>
說到這裏，幻玄冷冷一笑，“天下間有誰知道，堂堂正道至尊的幻仙掌門，也不過是個沉溺於過去執著中的可憐人罷。”</p>
老人嘴角動了動，緩緩轉過身去，平靜道：“以你的修爲，勝過我也不過是時日罷，那個時候，如果你那個弟子如你所說那般出色，你便動手。”</p>
殿外的山風，吹了進來，帶來冰涼的雨意，祠堂的古木大門前，空蕩蕩一片，那道白衣如需的身影，不知何時早已遠去了。</p>
幻影慢慢走到那尊神像前，也如先前幻玄那般，默默凝望着這座殘舊的神像。</p>
天道昭昭，人間正道……皆是滄桑。</p>
他默然佇立許久，忽的深深嘆了一聲。</p>
古木大門，無風而關，原本肅殺靜穆的大殿，頓時緩和了下來，大殿中所有的香火燈燭，剎那間全部亮了起來……</p>
輕煙飄蕩，嫋嫋升起，再一次瀰漫在這座冷清深幽的古老祠堂之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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