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凌軒臉色通紅，手上用力，大聲道“認不認輸？”</p>
陸凌天氣管被他扼住，呼吸逐漸困難，慢慢的臉也開始漲紅，但他年紀，性子竟是極強，硬是一聲不吭。</p>
陸凌軒卻是越來越怒，手上力氣越來越大，口中一疊聲道：“認不認輸，認不認輸，認不認輸？”</p>
認不認……認不認……這聲音突然在他腦海中如翻山倒海一般的迴盪開去，曾經多年的心酸，就這麼在一疊聲的呼喊中，涌上了心頭。</p>
然後，像是曾經期待，又像是毫無準備──那一隻從歲月中悄悄伸出的手掌，枯槁而滿是皺紋，那麼的熟悉，那麼的親切，卻又曾幾何時，竟是那麼的震動心魄，帶着無邊的恨意！</p>
王二胖，微笑着，依然是曾經慈悲親切的笑容，站在了面前。片刻之間，他的世界完全都空白了，其他所有的一切，村莊、孩、爭執，突然都消失了，只有那一個慈悲而平和的王胖子，微笑的望着自己，像是在幽幽歲月之中從未褪色的畫面。</p>
他全身顫抖，深心處一陣難以言明的悲憤就這麼涌上心頭，忍不住仰天長嘯。</p>
天空中，什麼時候又變黑了呢？</p>
有風雨，悄悄落！</p>
※※※</p>
說着，他微微一笑，道：“再說，我不是你們所知的荷心，你們認錯人了。”</p>
妙智大師怔了怔，白眉輕皺，隨即舒開，直視少年，目光炯炯，沉默片刻，道：“那施主認爲自己是何人？”</p>
少年微笑不改，在妙智大師銳利目光直視下也沒有絲毫迴避之意，只隨手捏了捏身前一縷飄渺雲氣，目送風去，靜靜笑道：“我是荷心，我不是荷心，所以我的一生，出淤泥而不染，也因濁世而沉淪。”</p>
寒風微散，片刻後更多的寒風洶涌而來，陣勢之中飄動的一個個佛光真言，忽而微微激盪顫抖，以肉眼所見的速度冰封起來，看去就像是一片片結了霜的飄葉。</p>
四位大師臉色微微一變，如受到什麼巨大沖擊，齊齊合十，腳下所踩的玄妙佛陣，這一刻金光越發熾烈耀眼，融化了一切寒意，一個金光燦爛輝煌之大卐字真言，以四人所在爲方位，現於陣勢之上，緩緩亮起，在天際陽光照耀之下，越發不可逼視。</p>
少年澄清的目光露出一絲讚歎，望向地上，眸子在正大浩然的光線中微微眯起，妙智大師幾人面容不變，低聲頌佛，法陣之上的光輝也隨他們口中經文緩緩流轉，支撐着陣勢中的那個巨大真言佛字。</p>
“大藏明王真言結界麼，看來你們爲了留下我，真的費了很大的苦功呢，不過，這樣值得麼？”</p>
少年忽然笑了起來，看着他依故溫和的面色，妙智大師低眉垂目，聲音有些低沉，嗡鳴作響：“不肖後人，願效彷彿祖入地獄之慈悲，只願荷心祖師能回頭是岸，重皈我佛光明之下。網”</p>
此言落下，妙弘、妙空、妙光三位大師擡頭看着方丈師兄，面上隱有一絲悲慼之色，目光越發深沉。</p>
萬法寺忽而鐘聲不斷，大佛頭頂，佛光漸盛，無數光明正大的天地靈氣奉詔而來，在這方圓千丈之地，形成一道只能感知，卻無法看到的隔斷光障，裏面蘊着無上法威。</p>
一時之間，幾乎所有弟子心中一跳，神情驟凜，齊齊擡頭，望向雲天，聆聽那鐘聲中的憫人慈悲之意，似有所感，雖不知發生何事，卻下意識的自發跪倒，磕長頭擁抱塵埃，朝那尊舍利大佛匍匐膜拜。</p>
少年凝視着眼前這個鬚髮皆白的老人，眼中深處忽似有茫然一閃而過，但隨後輕輕一嘆，那一絲茫然很快就消失不現。</p>
場上一片肅寂，妙智大師白鬚緊皺，沉聲道：“你不信人間有真佛？”</p>
“我不信，正因爲我信過。”少年笑了笑，目光有序地掠過其他三人，最後落到妙智大師身上，“道門之羽化飛昇，佛宗之坐化涅槃，妖族之長存不朽，這是修士公認的最高境界，可縱觀人間修行歲月，古往今來渺渺多少年，又真的有誰能走到漫漫修仙路的盡頭？就我佛宗而言，佛祖圓寂之時天降異象，世人堅信他是坐化涅槃，可誰又敢肯定他真的抵達彼岸？”</p>
“那一頭是死亡，還是長生，沒有人知道，因爲人人心知，傳說終歸只能是傳說，或可信，不可盡信。那些被後人神化爲仙人天神的先賢，也不可能復生告訴我們，所以這事，對掌握天地之力的修行人來說，便是最大的誘惑，也是最大的恐懼。”</p>
“這便所謂之天地之間有大恐怖，很少有人能走到那一步，但從來沒有人敢邁出那一步。”</p>
少年直視妙智大師雙眼，一字一字緩聲道：“你不敢，當日那個借劍給弟子，斬碎了十萬大山天地囚籠的幻仙劍子，同樣不敢，但我不同。”</p>
四位大師心頭微動，注視着他，少年坦然相對，淡淡笑道：“若這世上還有人有幸能看到過彼岸大門而尚在人間的，那便是我了。”</p>
“我不信人間有真佛，因爲我也沒有成佛。”</p>
語驚四座。</p>
少年的口氣很大，甚至有拿自己與佛祖相比的意思，但不知爲何，在他平靜淡然的語氣下，妙智大師等幾位當世高僧，竟沒有感到此時本該有的,出於少年對我佛褻瀆的忿怒，反而隱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以致他們的目光有些複雜，眼前這個人，曾幾何時被他們後世中人作爲一代大德所敬仰，世間佛宗之中，尤其對他們萬法寺而言，若說這個世上真的有人能成佛，那昔日的荷心祖師無疑是最接近佛的人。</p>
人間之上便是蒼穹，那一道天人之隔，葬送了千古茫茫多少人，然而，一代又一代下來，卻又有多少人依舊在這條通往彼岸的路途上前赴後繼，爭渡向前，雖死不悔。</p>
人間大道是滄桑，天道……從來無情。</p>
淡淡陽光，很是明媚，然而從這人間最高處望向蒼天，卻能感受到那光明背後的冷漠和蒼涼。</p>
沉默良久，妙智大師緩緩搖頭，目光從天穹上收了回來，默頌一聲佛號，沉聲說道：“老衲的確不敢邁出那一步，跨過那道門檻，這無關畏懼和勇氣，只因我寧願眼中看到的始終是光明，若祖師真的看過那一步後的風景，那弟子便更不能讓祖師離去了。”</p>
“爲什麼？”少年微微蹙眉。</p>
“若我輩修行之極致，便是成仙成佛，若祖師有朝一日真能成佛，那也只會是一尊捨棄光明無慈無悲的邪佛，弟子乃至整個萬法寺千萬佛徒，也不願看到祖師繼續沉淪下去。”</p>
“我可以沉淪。”少年笑了笑，不知是礙於這陣勢的壓力，還是牽動了身上的傷口，顯得有些有氣無力，但一直隨意的神色此刻卻變得極爲認真和悲憫，“我修了一輩子的佛，尚弄不清這天要我們修行的真意，但這蒼莽人世間，總的要有人先跨出那一步，既然人人都選擇無知，畏懼不前，那跨出那一步所要承受的後果和代價，便讓我這個怪物來揹負。”</p>
,精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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